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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現在約翰昵打電話給作家在紐約的家裡,感謝作家在書裡為他寫出了那個了不起的角色。他把這位作家誇獎得忘記了自己一天能吃幾碗飯,能屙幾堆屎。然後他隨隨便便地間作家下一部小說進展得如何,大致內容是些什麼。當作家在給他介紹書中特別有趣的一章時,他點著了一支雪茄煙,一面抽,一面聽,末了他說:

  「哎呀,好,你寫完了之後我想先讀為快。給我寄一本,怎麼樣?也許我可以使你大大撈一把,反正比你從烏爾茨那裡得到的要更多一點。」

  作家聲音裡流露出來的感激涕零的急切語氣使他明白:他是猜對了。烏爾茨敲了這個作家的竹杠,用了他的書,卻只給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錢。約翰昵還提到聖誕節假期過後,他可能馬上要到紐約來,問作家到時候是否願意同他的幾個朋友一道吃頓飯。

  「我認識幾個漂亮女人,」約翰昵開玩笑地說。

  作家聽了哈哈一笑,說:「行。」

  接著,約翰昵給他剛剛完成的影片的製片主任和攝影師打電話,感謝他們在那部影片裡對他的幫助。他用信任的語氣告訴他們說:他知道烏爾茨同他作對,因而他更加感謝他們的幫助。還說如果有什麼事情可以為他們效勞的話,只消打個電話就行了。

  然後,他就打最困難的一個電話,這是直接打給烏爾茨本人的。他為自己能在那部影片裡擔任那個角色而向他表示感謝,還告訴他說,他是多麼樂意隨時為他工作。他說這些話的目的,純粹是為了迷惑烏爾茨。他做事一向是光明磊落、直來直去的。幾天之後烏爾茨就會發現他耍的花招,對打這次電話的哄騙行為也會使他大吃一驚。這恰巧就是約翰昵·方檀要他產生的感覺。

  之後,他坐在寫字臺旁,抽他的雪茄煙。在旁邊小桌上放著威士忌,但是他曾經對他自己和黑根作過一種非正式的保證:他不再喝酒了。甚至現在他抽煙也是不應該的。其實這也是枉費心機,他的嗓子出了毛病,靠戒煙戒酒是無濟於事的。只要不過分也無妨,但是煙酒能提神,而他需要的是發揮全身的解數,因為當前面臨著只有戰鬥才有出路的緊要關頭。

  眼下這棟房子裡鴉雀無聲:他離婚了的妻子睡著了,他可愛的女兒睡著了,他可以回想當牢遺棄她們這段可怕的經歷,為了他現在的第二房妻子這個妓女一樣的爛母狗而遺棄了她們。但是,即使現在一想起她,也不由得發笑,她在許多方面仍不失為可愛的女人。另外,使他這一生免於毀滅的唯一的關鍵,就是那一天他早已下定決心絕不恨女人。或者更具體他說,不能恨他的第一房妻子和他的女兒,他的女朋友,他的第二房妻子,以及從二次結婚之後新交的那些女朋友,最後還有莎蓉·慕爾。

  他原來是跟著樂團到處旅行的,走到哪兒就在哪兒唱歌。接著他就成了無線電廣播劇的明星,電影劇團舞臺演出時的明星。最後他終於參加拍攝電影了。在這一段時間,他的生活是如意的,他想要怎麼生活就怎麼生活,他想要勾引哪個女人就勾引哪個女人,但是他絕對不讓這類事情影響他的個人生活。後來他就拜倒在瑪葛特·婭希彤的裙下,她很快成了他的第二房妻子;他想她真是到了發瘋的地步。於是他的事業就活見鬼了,他的嗓子活見鬼了,他的家庭也活見鬼了。最後他終於落得個山窮水盡,走投無路。

  關鍵的問題是,他為人一向大方,正派。當他同他第一房妻子離婚時,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了她。他還保證:他賺得一切,灌的每張唱片,演出的每部電影,以及每次在夜總會的表演,總之,一切活動所得,他的兩個女兒都將分到一份。當年他有錢有名,也沒有克扣過他的第一房妻子;他慷慨地幫助過她的兄弟姐妹,她的父母,她小時候一道上過學的女同學以及她們的家屬。他從來都不是勢利之徒。他曾在他妻子的兩個妹妹的婚禮上唱過歌,這本來是他不願幹的。他從來沒有拒絕過她提出來的任何要求。

  當他倒黴的時候,當他得不到電影拍攝工作的時候,當他再也不能唱歌的時候,當他的第二房妻子背叛了他的時候,他就來同琪妮和他們的女兒過上幾天。一天晚上他因為感到無地自容,多少有點像是要求她的寬容。那天他聽了自己灌的唱片,他的聲音難聽極了,他還責怪錄音技師故意搗鬼,暗中破壞了錄音效果。最後他才確信,他的聲音本來就是那個樣子。他把那張唱片砸碎了,以後就拒不唱歌。他感到非常慚愧,因此除了在康妮·考利昂的婚禮上同尼諾那次合唱之後,他連一個音符也沒有唱過。

  琪妮在瞭解到他的種種不幸遭遇時,臉上流露出來的神情,他一直沒有忘記。那種神情在她臉上僅僅出現了一秒鐘,但這已足夠使他永遠難忘了。那是一種幸災樂禍的神情。那種神情只能使他相信:這幾年來她一直在鄙視他,恨他。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向他表示了冷漠而禮貌的同情。他也故意裝糊塗,對她的同情表示感謝。在隨後的一些日子裡,他曾去看過他多年來最喜歡的一些女郎中的三個女郎,他同這些女郎一直保持著友誼,有時還同她們友好地在一起睡覺。他曾經盡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去幫助過她們,他給這些女郎送的禮物或提供的工作機會,若折合成錢的話,等於十幾萬美元。在她們的臉上,他也瞥見了同樣幸災樂禍的神情一閃而過。

  就在這段時間裡,他懂得了他必須下個決心:他得學學好萊塢許多其他男人的樣子,比方那些飛黃騰達的製片廠廠長、作家、主任、演員,一個個像猛獸一樣,懷著性欲的仇恨撲向漂亮女人。在為別人使用自己的魔力和金錢方面,他滿可以吝嗇吝嗇、計較計較、以防背叛,還要時刻注意女人出賣他、遺棄他。

  但他心裡明白,不去愛女人,他是受不了的;不管女人是多麼背信棄義,水性楊花,如果他不繼續愛她們,那他的精神中的某些方面就會死亡。而他最愛的那些女人卻暗暗喜歡看到他受命運的捉弄而毀滅、而出醜,這也沒有關係;那些女人一直對他喜怒無常,方式很駭人聽聞,但不是在性愛方面,這也沒有關係。他沒有別的辦法,無法拒絕她們。因此他向她們都表示愛情,給她們送禮物;她們的幸災樂禍給他帶來的傷害,他藏在心裡。他過去生活在不受女人左右的極端自由之中,生活在人情味最充分的氛圍之中,他明白他已得到報應,因此他原諒她們。但是目前他對她們不忠,他卻一點兒不感到內疚。回顧他是怎麼對待琪妮的,他也一點兒不感到內疚。他一方面堅持要繼續獨佔他的孩子的父親地位,另一方面卻絕不考慮同賊複婚,也不把這一點明確告訴她。他從頂峰跌落下來,一切都丟光了,唯一搶救下來的也就是這個作風。說到他對女人造成的創傷,他已經變得麻木不仁了。

  他累了,想睡覺,但記憶中有一件事怎麼也擺脫不了:同尼諾·華倫提一道唱歌的事。這一下子使他恍然大悟!他想到沒有比這更能使考利昂老頭子高興的了。他抓起電話,要接線員給他接通紐約。他先給桑兒·考利昂打電話,問他尼諾·華倫提的電話號碼。接著他給尼諾打電話。尼諾的聲音同往常一樣,聽上去有點喝醉了。

  「嗨,尼諾,願意到這兒來給我工作嗎?我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

  尼諾故意開玩笑地說:「哎呀!我拿不定主意,約翰昵。我找到一個開車的好工作,沿途同家庭主婦嘻嘻哈哈,每週爭得一百五。你打算出多少錢?」

  「我一開始每週就可以給你五百,而且還可以給你牽線,讓你同電影明星玩玩,怎麼樣?」約翰昵說,「說不定我還要請你到我辦的晚會上唱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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