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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現在,老頭子緊緊地握著他老朋友的手以安慰的語氣說:

  「快,趕快好,咱們一道旅行到意大利,到咱們原來的村子去,就像咱們的父輩一樣,在酒店門前玩木球。」

  快要死的病人搖搖頭,示意年輕人和他家裡人都離開他的床邊;他用另一隻瘦骨嶙峋的手緊緊地抓住老頭子,拼命想說什麼。老頭子把頭俯下,爾後就索性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勁科·阿班旦杜在講著他們當孩子的時候的事情。他的眼睛有點兒鬼鬼祟祟,在悄悄地說著什麼。老頭子彎著身子,挨得更近了。病房裡其餘的人,看到考利昂老頭子老淚縱橫,還在直搖頭,一個個都大吃一驚。顫抖的聲音越來越高,誰都可以聽到.阿班旦杜在痛苦中使出非凡的努力,勉強掙扎著抬起頭,眼睛發愣,伸出食指指著老頭子。

  「教父啊,教父,」他看不見人,只是亂喊,「救救我,免我一死,我求你。我渾身的肉都燒光了,還感到毛蟲在吃我的腦漿。教父啊,給我治治病吧,你有這種權力,別讓我那可憐的妻子老是流淚了。當年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在考利昂村總是一塊兒玩耍,而現在你忍心讓我因為有罪,在害怕下地獄的時刻死去嗎?」

  老頭子默默不語。阿班旦杜又說:

  「今天是你女兒結婚的日子,你可不能拒絕我啊!」

  老頭子又開口了,語氣沉靜而莊重,為的是讓言詞能夠刺進他那褻瀆神明的昏迷狀態。

  「老夥伴,」他說,「這種權力我沒有。要是我有,我一定比上帝仁慈一點,相信我的話吧。但是,我不怕死,也不怕下地獄。我要為你的靈魂在每天早晚各做一次彌撒。你的老伴和你的孩子也都會為你祈禱。有這麼多人為你求情,上帝怎能忍心懲罰你呢?」

  在瘦骨嶙峋的臉上泛起了一脈令人厭惡的狡詐的表情。阿班旦杜神秘地說:

  「那,早都安排好了?」

  老頭子在回答他的時候,語氣是冷冰冰的,一點也沒有安慰的柔情。

  「你褻瀆神明。你還是聽天由命吧!」

  阿班旦杜把頭落下來,放在枕頭上。他的眼睛失去了狂妄的希望之光。護士又回到病房來了,以非常嚴肅的公事公辦的態度,像吆喝鳥兒一樣吆喝他們出去。老頭子站了起來,但阿班旦杜又伸出了自己的手。

  「教父啊,」他說,「守在我跟前,陪著我同死神會面吧。也許他看到你在我跟前,就會嚇跑了,不再敢來纏我,我就可以安安靜靜的了。或者,你也可以說上一句話,幕後操縱操縱,嗯?」

  快要死的人眨眨眼、似乎是在將老頭子的軍,不過態度並不嚴肅:

  「你同死神反正是親兄弟嘛。」

  然後,好像生怕老頭子生氣似的,他抓住老頭子的手,說:

  「守在我跟前,讓我就這樣握著你的手,就像我們在鬥智中勝過了別人一樣,我們也會在鬥智中勝過死神這個狗雜種。教父啊,千萬別把我讓給死神。」

  老頭子做了個手勢,讓別人離開病房。他們出去了。他用他那雙寬大的手,握住了勁科·阿班旦杜枯萎得像雞爪子一樣的手。老頭子一再安慰他的朋友,語氣沉靜,反復消除他的顧慮。他倆就這樣一道等待死神到來,似乎老頭子真能夠把勁科·阿班旦杜的命從人類最兇惡的刑事犯手中奪回來一樣。

  對康妮·考利昂來說,那天婚禮結束得很順利。新郎卡羅·瑞澤也表演得很有技巧,很有生氣;新娘錢包裡的兩萬美元給了他極大的鼓舞。不過,新娘雖樂意放棄自己處女的純潔卻不樂意放棄錢包。為了錢包,他不得不把她的一隻眼睛打青。

  璐西·曼琪妮在家裡等著桑兒·考利昂來電話,心中滿以為他會要求她出去玩一天的。未了,她自己打電話到他家。當她聽到接電話的是個女人的聲音時,她把電話掛上了。她沒有想到,有幾個人當時就注意到她同桑兒為了那要命的半小時而離開了會場;現在到處都在傳播著閒話,說桑迪諾·考利昂已經另找到了一個玩弄的對象,還說什麼他同他妹妹的伴娘已經「幹上了」。

  亞美利哥·勃納瑟拉做了個可怕的夢。在夢裡,他看到考利昂老頭子戴著有簷的帽子,穿著寬大的罩衫,還戴著厚手套,在他的殯儀館前面,從車上扔下一具被子彈打穿了的屍體,同時高聲大喊:

  「注意,亞美利哥,對任何人都不許透露,趕快把這個人埋掉。」

  他哼哼起來,哼得那麼響,那麼久,老伴也給鬧醒了。她把他搖醒。

  「唉,你這人,真是,」她發牢騷地說,「剛參加婚禮就做惡夢。」

  愷*亞當姆斯由鮑裡·嘎吐和克萊門紮護送,到達她在紐約市區下榻的旅館。汽車很大,很豪華,由嘎吐駕駛,克萊門紮坐在後面;緊挨著司機的前座是讓給凱的。她發覺這兩個人都有點毛手毛腳,洋裡洋氣的。他們的談吐也是電影裡常聽到的布魯克林腔調;他們對她顯得過分彬彬有禮。在車上,她同這兩個人隨便交談。使她感到驚奇的是:他倆在談到邁克爾時,總要流露出明確的愛慕和敬仰之情。邁克爾總是轉彎抹角地讓她相信,他在他父親的世界裡,是個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而現在,克萊門紮說出來的話,使她確信那位「老人家」認為邁克爾是他三個兒子中最出色的一個,是肯定會繼承家業的一個。

  「家業的具體內容是什麼?」愷用最自然的語氣問道。

  鮑裡。嘎吐在轉方向盤的時候,向她很快地瞟了一眼。在她後面的克萊門紮以驚訝的語氣說:

  「邁克爾沒有給你講過?考利昂先生是美國經營意大利橄欖油的最大的進口商。眼下戰爭已經結束,這種家業又可以發大財了。他正需要像邁克爾這樣精明能幹的小夥子。」

  到了旅館,克萊門紮堅持要陪她到服務台去。當她提出反對時,他簡單地說:

  「老闆吩咐,要把你安全送到。這是我的任務。」

  當她拿到了房間鑰匙之後,他陪她走到電梯門口,一直等到她進了電梯。她笑著向他揮揮手;他也笑,笑得那麼真摯而得意,使她感到驚奇。她上了電梯,所以沒有看到他又回到旅館的登記處去問道:

  「她登記的是什麼名字?」

  旅館登記員冷冰冰地瞧瞧克萊門紮。克萊門紮把他手裡揉來揉去的紙團放在櫃檯上,向登記員滾了過去;登記員抓起紙團,馬上就說:

  「邁克爾·考利昂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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