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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我常常考慮,瑪麗亞愛的到底是誰。我相信,她最愛的是吹薩克斯管的帕勃羅。他那一雙黑眼睛露出失神的光,纖細白皙的手指顯得高貴而傷感。瑪麗亞很堅定地告訴我,雖然要花很長時間才能點燃帕勃羅的情火,但是他的情火一經點燃,他就比任何一個拳擊手或騎手更熱烈、更有力、更粗暴、更有男子味,要不是瑪麗亞的這番話.我還以為他在愛情方面沒有多少欲望,是嬌嫩被動的。就這樣,我一一聽到了這些人的秘密,知道了我們周圍某個爵士音樂家、某個演員、某些女人和姑娘、某些男子的秘密,我知道了各種各樣的秘密,看見了表層底下的各種聯繫和敵意,逐漸地熟悉並進入了這個環境(從前我在這個世界裡是個與世隔絕的異物)。

  赫爾米娜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不少。尤其是我經常和瑪麗亞非常愛慕的帕勃羅在一起。她也不時地需要那些秘密的麻醉品,而且也總讓我分享,帕勃羅則總是非常熱心地為我效勞。有一次,他很直率地對我說:「您如此不幸,這不好,不應該這樣,我為您惋惜。您抽點淡鴉片煙吧。」我對這個快活、聰明、天真而又深不可測的人的看法經常起變化,我們成了好朋友,我也常常服用一點那些麻醉品。我愛戀瑪麗亞,他略微開心地從旁觀看、有一次,他在他的房間裡舉行一次「慶祝會」。他住在郊區一家旅館的頂樓裡、房間裡只有一把椅子,瑪麗亞和我只好坐在床上。他給我們斟了酒,這是用三小瓶酒混合起來的、神秘奇特的利口酒。過了一會兒,我的情緒變得很好了,他的眼睛閃出神異的光,建議我們三人一起縱情相愛。我二話不說就斷然拒絕了,我覺得這種胡鬧太過分了,不過我斜了馬麗亞一眼,看她如何反應,雖然她立刻同意我的意見,但我在她的眼睛裡仍看到有熾熱的火,感覺到她放棄這樣做非常惋惜。

  我的拒絕使帕勃羅很失望,但他並不覺得傷了他的心。「很可惜,」他說,「哈裡在道德上的顧慮太多了。沒有辦法。要是照我說的玩,那是美極了,真是美極了不過我有別的變通辦法。」我們三人都抽了幾口鴉片,一動不動地坐著,睜著眼睛經歷了由他引起的一幕,這時,瑪麗亞快樂得全身顫抖起來。過了一會兒科,我稍感不適,帕勃羅把我放到床上,讓我吃了點兒藥,我閉眼躺了幾分鐘。這時,我感到有人在我的每只眼瞼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我任他吻,似乎我認為物我的是瑪麗亞。其實我知道吻我的是帕勃羅。

  有一天晚上,他使我更加驚訝。他來到我屋裡,對我說,他需要二十法郎,請我給他這筆錢。作為條件,這天晚上他可以將馬麗亞讓給我。

  「帕勃羅使我大吃一驚。「您不知道您說的是什麼話!把情人讓給別人換錢,這在我們看來是最最卑鄙的事情。就當我沒有聽見您的建議,帕勃羅。」

  他很同情地看著我。「您不要,哈勒爾先生。好吧,您總跟自己過不去。您不要,那您就不跟瑪麗亞睡覺好了;給我錢吧,我會還給您的。我現在急需這筆錢。」

  「幹什麼用?」

  「給阿戈斯蒂諾,您知道,他是拉第二小提琴的矮個子。他已經病了八天,誰也不管他,他身無分文,現在我的錢也用光了。」

  一則出於好奇,二則也為了稍許懲罰自己,我跟著他去看阿戈斯蒂諾。阿戈斯蒂諾住在一間很簡陋的頂樓裡。帕勃羅給他送去牛奶和藥品,給他整理床鋪,打開窗戶通風,在病人滾燙的腦袋上放一塊濕布散熱,他的動作幹淨利落,輕柔熟練,像個好護土。當天晚上,我又看見他在薩蒂酒吧演奏,直至天明。

  我和赫爾米娜長時間地、客觀地談論瑪麗亞,談她的手、肩膀、腰身,談她怎樣笑、怎樣吻、怎樣跳舞。

  「她都已經教給你接吻的新玩法了?」赫爾米娜有一次這麼問,講述了接吻時舌頭的特別動作。我請她親自表演給我看,她卻很嚴肅地拒絕了。「這是以後的事,」她說,「我現在還不是你的情人。」

  我問她,她是從哪裡知道瑪麗亞親吻的技巧以及某些她生活中秘密的、只有愛她的男人才能知道的特點的。

  「噢,」起來,「我們是朋友呀!你以為我們互相之間還有什麼秘密嗎?我經常和她一起睡覺,和她一起玩過。好了,你現在撈著了一個漂亮姑娘,她會的東西比別人多。」

  「可是,赫爾米娜,我相信,你們互相之間也還有秘密。難道你也把你知道的我的一切情況都告訴了她?」

  「不,這裡情況不一樣,這些事情她不會懂的。瑪麗亞是個奇妙的姑娘,你很幸運,但是你我之間有些事情她一點不懂。當然,我跟她講了很多你的事情,你當時肯定不喜歡我給她講那麼多,可是我得引誘她,讓她對你發生興趣呀!可是談到理解你,朋友,她永遠不會象我那樣理解你,再也沒有別人能象我這樣理解你。我也從她那裡學到一些東西,有關你的事情,瑪麗亞知道的,我都知道。我十分瞭解你,就象我們曾經常在一起睡覺一樣。」

  當我再次和瑪麗亞相會時,我聽說,她象喜歡我一樣喜歡赫爾米娜,她象吻我的四肢、頭髮、皮膚那樣吻過、嘗過、試過她的四肢,頭髮和皮膚。我覺得這真是奇特神秘。在我面前出現了新的,間接的、複雜的關係和聯繫,愛情和生活中新的可能性,於是我想起荒原狼論文中關於一千個靈魂的說法。

  從我認識瑪麗亞到舉行大化裝舞會之間的一段短暫時間裡,我很幸福,從未有過這種解脫、超生的感覺。我清楚地感到,這一切都是序幕,準備,一切都在激烈地向前發展,正戲還在後頭呢。

  我已經學了不少舞,跳得蠻不錯,看來,我可以去參加舞會了。隨著舞會日期的臨近,它就越來越成為大家的話題。赫爾米娜有一個秘密,她堅持不告訴我她在舞會上會穿什麼衣服。她說,到時候我會認出她的,假如我認錯了,她會幫助我,可是,事先我什麼也不許知道。我打算穿什麼戴什麼,她也一點不好奇,於是我決定不化裝。當我想邀請瑪麗亞參加舞會時,她告訴我,她已經有了舞伴,真的,她已經有一張入場券,我有點失望地看到,我只好一個人赴會。這是全市第一流化裝舞會,每年一次,由藝術家協會在格羅布斯廳舉辦。

  這些天我很少見到赫爾米娜,舞會的前一天她到我這裡來了一會兒。我給她搞了入場券,她是來取她的入場券的。她平靜地坐在我房間裡,我們談了一次話,我覺得這次談話很奇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現在過得很不錯,」她說,「跳舞對你很有好處。只要四個星期不見,就幾乎認不出你了。」

  「是的,」我承認,「多年來我沒有過得像現在這樣好過。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赫爾米娜。」

  「噢,不歸功於你那漂亮的瑪麗亞?」

  「不。她也是你贈送給我的。她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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