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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我必須服從我自己的父親,」她回答,「要讓他擺脫這個殘酷的懸念。一整夜!他會怎麼想呢?他已經要難受了。我一定要打一條路出去,或是繞一條路出去。別響!你沒有危險——可要是你妨礙我——林惇,我愛爸爸勝過愛你!」

  對希刺克厲夫先生的憤怒所感到的致命的恐怖使他又恢復了他那懦夫的辯才。凱瑟琳幾乎是精神錯亂了:但她仍然堅持著一定要回家,而且這回輪到她來懇求了,勸他克制他那自私的苦惱。

  他們正在這樣糾纏不清,我們的獄卒又進來了。

  「你們的馬都走掉了,」他說,「而且——嘿,林惇!又哭哭啼啼啦?她對你怎麼啦?來,來——算啦,上床去吧。一兩月之內,我的孩子,你就能夠用一隻強有力的手來報復她現在的暴虐了。你是為純潔的愛情而憔悴的,不是嗎?不是為世上別的東西:她會要你的!那麼,上床去吧!今晚齊拉不會在這兒;你得自己脫衣服。噓!別作聲啦!你一進你自己的屋子,我也不會走近你了,你也用不著害怕啦。湊巧,你這回總算辦得不錯。其餘的事我來辦好了。」

  他說了這些話,就開開門讓他兒子走過去,後者出去的神氣正像一隻搖尾乞憐的小狗,唯恐那開門的人打算惡意擠他一下似的。門又鎖上了。希刺克厲夫走近火爐前,我的女主人和我都默默地站在那裡。凱瑟琳抬頭望望,本能地將她的手舉起放到她臉上:有他在鄰近,疼痛的感覺又復蘇了。任何別人都不能夠以嚴厲來對待這孩子氣的舉動,可是他對她皺眉而且咕嚕著:

  「啊!你不怕我?你的勇敢裝得不壞:不過你仿佛害怕得很呢!」

  「現在我是怕了,」她回答,「因為,要是我待在這裡,爸爸會難過的:讓他難過我又怎麼受得了呢——在他——在他——希刺克厲夫先生,讓我回家吧!我答應嫁給林惇:爸爸會願意我嫁給他的,而且我愛他。你幹嗎願意強迫我作我自己本來願意作的事呢?」

  「看他怎麼敢強迫你!」我叫。「國有國法,感謝上帝!有法律;雖然我們住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即使他是我自己的兒子,我也要告他;這是即使是連牧師也不能寬赦的重罪!」

  「住口!」那惡徒說。「你嚷嚷個鬼!我不要你說話。林惇小姐,我想到你父親會難過,我非常開心;我將滿意得睡不著覺。你告訴我會出這樣的事,那正是再好沒有的理由讓你非在我家裡呆二十四個鐘頭不可了。至於你答應嫁給林惇,我會叫你守信用的;因為你不照辦,就休想離開這兒。」

  「那麼叫艾倫去讓爸爸知道我平安吧!」凱瑟琳叫著,苦苦地哀哭著。「或者現在就娶我。可憐的爸爸,艾倫,他會認為我們走失了。我們怎麼辦呢?」

  「他才不會!他會以為你侍候他煩了,就跑開玩一下去啦,」希刺克厲夫回答。你不能否認你是違背了他的禁令,自動走進我的房子來的。在你這樣的年紀,你熱望一些娛樂也是相當自然的;自然,看護一個病人,而那個病人只不過是你父親,你也會厭倦的。凱瑟琳,當你的生命開始的時候,他的最快樂的日子就結束了。我敢說,他詛咒你,因為你走進這個世界(至少,我詛咒);如果在他走出世界時也詛咒你,那正好。我願和他一起詛咒。我不愛你!我怎麼能呢?哭去吧。據我所料,哭將成為你今後的主要消遣了:除非林惇彌補了其他的損失:你那有遠慮的家長仿佛幻想他可以彌補。他的勸告和安慰的信使我大大開心。在他最後一封上,他勸我的寶貝要關心他的寶貝;而且當他得到她時,要對她溫和。關心同溫和——那是父親的慈愛。但是林惇卻要把他整個的關心同溫和用在自己身上哩。林惇很能扮演小暴君。他會折磨死隨便多少貓,只要把它們的牙齒拔掉了,爪子削掉了。我向你擔保,等你再回家的時候,你就能夠編造一些關於他的溫和的種種美妙故事告訴他舅舅了。」

  「你說得對!」我說,「你兒子的性格你解釋得對。顯出了他和你本人的相像處,那麼,我想,凱蒂小姐在她接受這毒蛇之前可要三思啦!」

  「現在我才不大在乎說說他那可愛的品質哩,」他回答,「因為要麼她必得接受他,要麼就做一個囚犯,而且還有你陪著,直到你的主人死去。我能把你們都留下來,相當嚴密的,就在此地。如果你懷疑,鼓勵她撤回她的話,你就可以有個判斷的機會了!」

  「我不要撤回我的話,」凱瑟琳說。「如果我結完婚可以去畫眉田莊,我要在這個鐘頭之內就跟他結婚,希刺克厲夫先生,你是一個殘忍的人,可你不是一個惡魔;你不會僅僅出於惡意,就不可挽回地毀掉我所有的幸福吧。如果爸爸以為我是故意離開他的,如果在我回去之前他死了,我怎麼活得下去呢?我不再哭了:可我要跪在這兒,跪在你跟前;我不要起來,我的眼睛也要看著你的臉,直等到你也回頭看我一眼!不,別轉過去!看吧!你不會看見什麼惹你生氣的。我不恨你。你打我我也不氣。姑父,你一生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嗎?從來沒有嗎?啊!你一定要看我一下。我是這麼慘啊,你不能不難過,不能不憐憫我呀。」

  「拿開你那蜥蜴般的手指;走開,不然我要踢你了!」希刺克厲夫大叫,野蠻地推開她。「我寧可被一條蛇纏緊。你怎麼能夢想來諂媚我?我恨極了你!」

  他聳聳肩:他自己真的哆嗦了一下,好像他憎惡得不寒而慄;並且把他的椅子向後推;這時我站起來,張開口,要來一頓大罵。但是我第一句才說了一半就被一條威嚇堵回去了。他說我再說一個字就把我一個人關到一間屋裡去。天快黑了——我們聽到花園門口有人聲。我們的主人立刻趕出去了:他還有他的機智,我們可沒有了。經過兩三分鐘的談話,他又一個人回來了。

  「我以為是你的表哥哈裡頓,」我對凱瑟琳說。「我但願他來!他也許站在我們這邊,誰知道呢?」

  「是從田莊派來的三個僕人找你們的,」希刺克厲夫說,聽見了我的話。「你本來應該開扇窗子向外喊叫的:但是我可以發誓那個小丫頭心裡挺高興你沒有叫,她高興被留下來,我肯定。」

  我們知道失掉了機會,就控制不住發洩我們的悲哀了;他就讓我們哭到九點鐘。然後他叫我們上樓,穿過廚房,到齊拉的臥房裡去:我低聲叫我的同伴服從:或者我們可以設法從那邊窗子出去,或者到一間閣樓裡,從天窗出去呢。但是,窗子像樓下一樣的窄,而閣樓也無從到達,因為我們和以前一樣被鎖在裡面了。我們都沒有躺下來:凱瑟琳就在窗前呆著,焦急地守候著早晨到來;我不斷地勸她休息一下,我所能得到的唯一的回答就是一聲深沉的歎息。我自己坐在一張搖椅上,搖來搖去,心裡嚴厲地斥責我許多次的失職;我當時想到我的主人們的所有不幸都是由這些而來。我現在明白,實際上不是這回事;但是在那個淒慘的夜裡,在我的想像中,確是如此;我還以為希刺克厲夫比我的罪過還輕些。

  七點鐘他來了,問林惇小姐起來沒有。她馬上跑到門口,回答著,「起來了。」「那麼,到這兒來,」他說,開開門,把她拉出去。我站起來跟著,可是他又鎖上了。我要求放我。

  「忍耐吧,」他回答,「我一會就派人把你的早點送來。」

  我捶著門板,憤怒地搖著門閂;凱瑟琳問幹麼還要關我?他回說,我還得再忍一個鐘頭,他們走了。我忍了兩三個鐘頭;最後,我聽見腳步聲:不是希刺克厲夫的。

  「我給你送吃的來了,」一個聲音說,「開門!」

  我熱心地服從,看見了哈裡頓,帶著夠我吃一整天的食物。

  「拿去,」他又說,把盤子塞到我手裡。

  「等一分鐘,」我開始說。

  「不,」他叫,退出去了,我為了要留住他而苦苦哀求他,他卻不理。

  我就在那裡被關了一整天,又一整夜;又一天,又一夜。我一共待了五夜四天,看不見人,除了每天早上看見哈裡頓一次;而他是一個獄卒的典型:乖戾,不吭一聲,對於打動他的正義感或同情心的各種企圖完全裝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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