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呼嘯山莊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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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夫在地窖的深處咕噥著,可是並不打算上來。因此他的主人就下地窖去找他,留下我和那兇暴的母狗和一對猙獰的蓬毛守羊狗面面相覷。這對狗同那母狗一起對我的一舉一動都提防著,監視著。我並不想和犬牙打交道,就靜坐著不動;然而,我以為它們不會理解沉默的蔑視,不幸我又對這三隻狗擠擠眼,作作鬼臉,我臉上的某種變化如此激怒了狗夫人,它忽然暴怒,跳上我的膝蓋。我把它推開,趕忙拉過一張桌子作擋箭牌。這舉動惹起了公憤;六隻大小不同、年齡不一的四腳惡魔,從暗處一齊竄到屋中。我覺得我的腳跟和衣邊尤其是攻擊的目標,就一面盡可能有效地用火鉗來擋開較大的鬥士,一面又不得不大聲求援,請這家裡的什麼人來重建和平。 希刺克厲夫和他的僕人邁著煩躁的懶洋洋的腳步,爬上了地窖的梯階:我認為他們走得並不比平常快一秒鐘,雖然爐邊已經給撕咬和狂吠鬧得大亂。幸虧廚房裡有人快步走來:一個健壯的女人,她卷著衣裙,光著胳臂,兩頰火紅,揮舞著一個煎鍋沖到我們中間——而且運用那個武器和她的舌頭頗為見效,很奇妙地平息了這場風暴。等她的主人上場時,她已如大風過後卻還在起伏的海洋一般,喘息著。 「見鬼,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就在我剛才受到那樣不禮貌的接待後,他還這樣瞅著我,可真難以忍受。 「是啊,真是見鬼!」我咕嚕著。「先生,有鬼附體的豬群,①還沒有您那些畜生凶呢。您倒不如把一個生客丟給一群老虎的好!」 -------- ①有鬼附體的豬群——見《聖經·新約·路加福音》第八章第三十一節到第三十三節:「鬼就央求耶穌,不要吩咐他們到無底坑裡去。那裡有一大群豬,在山上吃食。鬼央求耶穌,准他們進入豬裡去。耶穌准了他們。鬼就從那人身上出來,進入豬裡去。於是那群豬闖下山崖,投在湖裡淹死了。」 「對於不碰它們的人,它們不會多事的。」他說,把酒瓶放在我面前,又把搬開的桌子歸回原位。 「狗是應該警覺的。喝杯酒嗎?」 「不,謝謝您。」 「沒給咬著吧?」 「我要是給咬著了,我可要在這咬人的東西上打上我的印記呢。」 希刺克厲夫的臉上現出笑容。 「好啦,好啦,」他說,「你受驚啦,洛克烏德先生。喏,喝點酒。這所房子裡客人極少,所以我願意承認,我和我的狗都不大知道該怎麼接待客人。先生,祝你健康!」 我鞠躬,也回敬了他;我開始覺得為了一群狗的失禮而坐在那兒生氣,可有點傻。此外,我也討厭讓這個傢伙再取笑我,因為他的興致已經轉到取樂上來了。也許他也已察覺到,得罪一個好房客是愚蠢的,語氣便稍稍委婉些,提起了他以為我會有興趣的話頭——談到我目前住處的優點與缺點。我發現他對我們所觸及的話題,是非常有才智的;在我回家之前,我居然興致勃勃,提出明天再來拜訪。而他顯然並不願我再來打攪。但是,我還是要去。我感到我自己跟他比起來是多麼擅長交際啊,這可真是驚人。 第二章 昨天下午又冷又有霧。我想就在書房爐邊消磨一下午,不想踩著雜草污泥到呼嘯山莊了。 但是,吃過午飯(注意——我在十二點與一點鐘之間吃午飯,而可以當作這所房子的附屬物的管家婆,一位慈祥的太太卻不能,或者並不願理解我請求在五點鐘開飯的用意),在我懷著這個懶惰的想法上了樓,邁進屋子的時候,看見一個女僕跪在地上,身邊是掃帚和煤鬥。她正在用一堆堆煤渣封火,搞起一片彌漫的灰塵。這景象立刻把我趕回頭了。我拿了帽子,走了四裡路,到達了希刺克厲夫的花園口口,剛好躲過了一場今年初降的鵝毛大雪。 在那荒涼的山頂上,土地由於結了一層黑冰而凍得堅硬,冷空氣使我四肢發抖。我弄不開門鏈,就跳進去,順著兩邊種著蔓延的醋栗樹叢的石路跑去。我白白地敲了半天門,一直敲到我的手指骨都痛了,狗也狂吠起來。 「倒黴的人家!」我心裡直叫,「只為你這樣無禮待客,就該一輩子跟人群隔離。我至少還不會在白天把門閂住。我才不管呢——我要進去!」如此決定了。我就抓住門閂,使勁搖它。苦臉的約瑟夫從穀倉的一個圓窗裡探出頭來。 「你幹嗎?」他大叫。「主人在牛欄裡,你要是找他說話,就從這條路口繞過去。」 「屋裡沒人開門嗎?」我也叫起來。 「除了太太沒有別人。你就是鬧騰到夜裡,她也不會開。」 「為什麼?你就不能告訴她我是誰嗎,呃,約瑟夫?」 「別找我!我才不管這些閒事呢,」這個腦袋咕嚕著,又不見了。 雪開始下大了。我握住門柄又試一回。這時一個沒穿外衣的年輕人,扛著一根草耙,在後面院子裡出現了。他招呼我跟著他走,穿過了一個洗衣房和一片鋪平的地,那兒有煤棚、抽水機和鴿籠,我們終於到了我上次被接待過的那間溫暖的、熱鬧的大屋子。煤、炭和木材混合在一起燃起的熊熊爐火,使這屋子放著光彩。在準備擺上豐盛晚餐的桌旁,我很高興地看到了那位「太太」,以前我從未料想到會有這麼一個人存在的。我鞠躬等候,以為她會叫我坐下。她望望我,往她的椅背一靠,不動,也不出聲。 「天氣真壞!」我說,「希刺克厲夫太太,恐怕大門因為您的僕人偷懶而大吃苦頭,我費了好大勁才使他們聽見我敲門!」 她死不開口。我瞪眼——她也瞪眼。反正她總是以一種冷冷的、漠不關心的神氣盯住我,使人十分窘,而且不愉快。 「坐下吧,」那年輕人粗聲粗氣地說,「他就要來了。」 我服從了;輕輕咳了一下,叫喚那惡狗朱諾。臨到第二次會面,它總算賞臉,搖起尾巴尖,表示認我是熟人了。 「好漂亮的狗!」我又開始說話。「您是不是打算不要這些小的呢,夫人?」 「那些不是我的,」這可愛可親的女主人說,比希刺克厲夫本人所能回答的腔調還要更冷淡些。 「啊,您所心愛的是在這一堆裡啦!」我轉身指著一個看不清楚的靠墊上那一堆像貓似的東西,接著說下去。 「誰會愛這些東西那才怪呢!」她輕蔑地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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