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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親愛的孫!"她歎了一口氣。"現在我明白為什麼山姆·文坐臥不安了。我這個旅館沒有波拉,沒有佩特羅尼拉或者別的什麼人都行,但是不能沒有山姆或者張輝。最近,他們一直嘟囔著要回中國。"

  "他們都是有錢人。孫代表他們登記購買土地,就像任何兄長或者堂兄表弟一樣。"亞歷山大狡黠地說,眯縫著眼睛看茹貝。"金羅斯是這樣一個金礦,中國人在那兒享有和別人同等的地位,得到恰當的對待。"

  "你很清楚,亞歷山大,山姆不是孫的兄弟,張輝也不是他的什麼堂兄表弟。他們都是他的奴隸……家奴……用中國話怎麼說呢?反正是已經獲得解放、還在他統治下的奴隸。"

  "是的,當然知道。但是,我更理解為什麼孫想把這段歷史長久地延續下去。他是從北面來的封建領主,堅持穿他們自己民族的服裝,恪守他們的風俗習慣,而且要求他的人也這樣做。已經去英國的中國人並不喜歡他。"

  "也許這樣。不過別以為孫對那些剪掉辮子、穿著漿得很硬的襯衫的中國人就沒有影響力。他們共同的敵人是白人。"她從她的金煙盒裡抽出一支雪茄。"你跟中國人合夥開礦,像對待白人一樣對待他們,但是這些中國人未必就覺得你有恩於他們。"

  "我相信他們能為我保守秘密,這就為我贏得六個月的時間。"亞歷山大說,用手指彈了一下那張匯票。"我們能有這麼好的效益,主要是因為孫控制得了他手下那幫人。我買的土地登記註冊之前,一點兒風聲也沒有走漏。"

  "現在,你要擁有一座熱鬧非凡的帳篷城了。"

  "沒錯兒。我已經採取措施,一切按部就班進行。金羅斯雖然要在許多年之後才能變成一座美麗的城市,但是我對城市的面貌已經做出規劃。我劃撥出一部分土地,作為市政府建設用地,還花錢雇了六個精明強幹的警察。這幾個傢伙都是我親自挑選的,他們心裡都明白不能做損害中國人利益的事情。我還聘請了一位衛生檢查員。眼下,他的任務是確保污水坑不污染地下水。我決不允許傷寒症流行,奪走金羅斯居民的生命。我們還修了兩條公路,一條通往巴瑟斯特--至少可以走Cobb&Co驛站的馬車--一條通往拉特溝。大白菜一英鎊一棵,胡蘿蔔一英鎊一磅,雞蛋一先令一個。但是,不會永遠是這種情況。幸運的是,我們還沒有遇上乾旱。等到乾旱真的到來,大壩裡已經蓄滿了水。"

  那雙綠眼睛上下打量著他,目光既閃爍著惱怒,又有一種覺得好玩兒的東西。茹貝大笑著說:"亞歷山大,你真是獨一無二!無論換了誰都會把這個地方掠奪一番,然後滾蛋。可你不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為什麼管這座城市叫金羅斯?按理說,叫亞歷山大才對。"

  "你一直在讀書。"

  "我現在是亞歷山大大帝專家。"

  "我在金羅斯大街和奧瑞克大街交叉處留了一塊人人都羡慕的寶地。如果在這塊地上蓋一幢樓,樓房兩面都臨街,而且長達一百英尺。樓房後面是一個寬敞的院子,院子裡可以蓋馬廄、棚屋。我在整個城市規劃中稱這幢樓房為金羅斯飯店,所有者、許可證持有人:茹貝·康斯特萬。我建議你用磚蓋。"他那凝視的目光變得嚴厲。"還有一件事,把你那幾個妓女都留在希爾山,不要帶到金羅斯。"

  怒火在她的眼睛裡閃爍。她張開嘴剛想叫喊,亞歷山大已經搶先一步。"別嚷嚷!想想看,你這個脾氣暴躁的、愚蠢的潑婦,想想看!一般來說,女人不親自經營自己的飯店,但是如果好好經營,餐飲業也是值得尊敬的職業。等李長大,走向社會,這個職業不會成為他發展的障礙。你花了那麼多錢,讓李接受最好的教育,可是等他想在自己喜歡的領域建功立業的時候,母親卻是金礦妓院的老闆娘,想想看,你的投入還有意義嗎?茹貝,我給你創造機會,讓你在一座新的城市,開始新的事業。我希望你在金羅斯成為一位有名望、有地位的市民。"他臉上又露出那種迷人的微笑。"如果你在金羅斯開妓院,總有一天,你會被趕走。那些宣講福音的傢伙會煽動一部分人,驅逐從事不明不白職業的女人。也許還會給她們身上塗柏油,粘雞毛。我無法想像我的生活中沒有你。如果沒有你,我和那些把自己看作道德警察的牧師作對時,誰聽我慷慨陳詞呢?"

  她哈哈大笑,但是馬上變得嚴肅起來。"蓋一座你說的那種飯店,就得花掉你給的這筆錢的三分之一。我不能這樣做。這筆錢的二分之一要給李做學費。我現在正發愁上哪兒湊這筆錢。霍金斯山的生產每況愈下,希爾山也越來越不景氣。許多希爾山人已經到了金羅斯,還有的人正在去那兒的路上。所以,我必須坦率地告訴你:首先,感謝這些人,我的名聲將和他們一路同行;第二,我打算很快就去金羅斯,蓋一幢抹灰籬笆牆房子,讓我的姑娘們住在那兒,做她們只會做的生意。你講的道理我都懂,陛下,但是我不能聽命於您。明年,你或許能給我再分一次紅,不過那就到頭了。砂金會淘完的。"

  "讓我們出去,跟我親愛的老馬說聲'哈羅'。"他說著站起身,向她伸出一隻手。

  半個小時後,茹貝回到她的房間,換上那條檸檬色天鵝絨長裙。這條裙子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著,等待亞歷山大回來看她的那一天。裙子非常時髦,就是內閣大臣夫人的穿著也莫過於此。穿在金羅斯飯店女老闆的身上自然綽綽有餘。

  那是一條礦脈。他說,他那塊土地上有一條礦脈。

  她以一種超然和冷漠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看起來根本就不像三十一歲,更像二十五歲。戶內生活的好處之一是皮膚可以不受風吹日曬。哦,那些可憐的女人,自個兒在菜地裡鋤草,男人在礦上幹活兒,賣菜換來的那點錢無法養家糊口。兩個蹣跚學步的孩子拽著裙子,肚裡懷著第三個。她們的手比男人的手還粗糙。我真不明白,她們怎麼能忍受這樣的生活。我可受不了!我想是因為愛。如果這就是愛,我可永遠不會愛任何男人,從孫到亞歷山大。有的女人過去像我現在一樣美麗。過去。

  回顧你三十一年逝去的歲月吧,茹貝!

  我是罪惡也會給你帶來好處的"光輝榜樣"。如果我像那些女人一樣,也到菜地裡幹活兒,曾經幫助過我的男人恐怕連正眼也不會瞧我一眼。人們說,生在哪裡完全是命運的安排。命運造就了那麼多身無分文的女人,只有少數有背景的富家小姐才能"喜結良緣",過不愁衣食的好日子。亞歷山大也說,有的女孩子能上大學,因為她們的父母有足夠的錢送她們受高等教育。而我的母親惟一可以送我去的地方是到小酒館給她買一罐啤酒。我沒見過父親。他是個人所共知的飯桶,名叫威廉·亨利·摩根,盜牛賊、監獄裡的常客、一位流放犯的兒子。他已經有個妻子,所以沒法和我母親結婚。母親也是流放犯。她喝醉酒,摔斷了腿,後來因生壞疽而死。我的同父異母姐姐都是酒鬼、妓女。幾個同父異母哥哥都在監獄裡,身上打著"慣犯"的烙印。

  所以,我怎麼能逃脫悲慘的命運?我從哪裡可以找到逃脫這種命運、使自己變得更好的力量?

  我的哥哥蒙泰在我十一歲的時候就強姦了我。也許這是件好事,一旦花兒被採摘,掙扎也就結束。新婚後第二天早晨,床單上沒有留下血跡,就別指望得到丈夫的尊重。打算結婚的男人,總想弄清楚,他們最先到達那座殿堂。我敢打賭,亞歷山大·金羅斯也不例外。

  我害怕的是梅毒。我這一輩子,梅毒都潛藏在我的周圍。蒙泰姦污我的時候,沒有染上這種病,可是一年之後,他就被感染。花兒一旦被採摘,我就跑到悉尼給自己找了個有錢的老頭讓他養活我。我要是不給他吸吮,他那玩意兒就硬不起來。這活兒女人不覺得怎麼好,不過話說回來,倒是個避免懷孩子的好辦法。他死後給我留下五千英鎊。哦,這下子,他家裡人鬧翻了天。他們巴不得我一便士也得不到就先去見上帝。我只得把老頭留下的信念給他們聽,還對他們說,我要在法庭上宣讀這封信。那些人只好罷休,沒有再說什麼就給了我那筆錢。吸吮那玩意兒也能做成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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