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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但是,他想,我厭倦了這種生活。過去的六年裡,我頭頂從來沒有一片遮風擋雨的屋頂。就連在奎尼匹亞克號,因為防水層做得不好--如果甲板還可以用防水材料堵得嚴絲合縫的話--水也常常從頭頂滲漏下來,打濕吊床。我吃東西,喜歡吃得肚子發脹。但是在格拉斯哥,百分之九十五的食物是麵粉做的,這兒,卻只有豆子和鹿肉。最後一次吃烤牛肉和烤土豆是在金羅斯參加一個朋友的結婚典禮。比爾和恰克都是好人。他們聰明、對地質學頗多研究。可是,他們對喬治·華盛頓遠比對亞歷山大大帝知道得多。是的,我厭倦了這種生活。

  因此,在五月那個晴朗的早晨,當恰克說出下面這番話的時候,亞歷山大仿佛聽到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音調優美的號角。

  "這些汞合金,"恰克說,凝視著他們艱苦勞動的成果,"實際上就是許多黃金。即使我們只能從中提煉出百分之三十而不是百分之四十的金塊,我們也成了富豪。現在,是讓貓從袋子裡出來的時候了。我們之中,必須有一個人騎馬到科羅馬搞回幾台分餾器。剩下的兩個人留在這兒,對付可能和我們搶地盤的人。"

  "讓我走吧,因為我想走。"亞歷山大說,"我的意思是,我想永遠離開這兒。你們可以把汞合金的三分之一給我。至於我在這個礦井的股份,可以轉讓給能幫你們搞到分餾器、並且使蒸汽機運轉的任何人。給我一磅好礦石做化驗,你們一定會有許多潛在的合作夥伴。"

  "可是,這條礦脈的開採工作剛剛起步!"比爾嚇了一跳,不由得喊了起來。

  "亞曆克斯,越往深挖,黃金的品位越高!我們永遠也不會再找到像你這樣既吃苦耐勞又隨和的合作夥伴!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為什麼要走?"

  "哦,我想,我只是自由慣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能學到的東西,都學到了,所以我該上路了。"他笑了起來。"別的地方有更多的山,山下有更多的黃金。如果一切正常的話,我會把分離出來的汞再還給你們。"

  亞歷山大在科羅馬把他那份汞合金分離出來之後,總共得到六十磅黃金。他把其中五十五磅熔成金錠,藏在工具箱底部的夾層裡,用騾子馱著出了城。他身帶黃金的消息當然早已不脛而走,但是離小城最後一座小木屋不到一英里,他就巧妙地甩掉跟蹤他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來,他加入到一支武裝精良、人數眾多的部隊之中。這些人到東部參加內戰時期生死攸關、最為嚴酷的戰鬥。亞歷山大把自己應該扮演的那個角色--心境不佳的、運氣不好的採礦者--扮演得無隙可擊。即使這樣,他每天夜裡還是摟著他那個寶貝箱子睡,而且漸漸習慣了縫在衣服裡面的金幣帶來的不便。他也絕對不讓別人看出,他帶的東西很重。

  翻越高高的落基山之後,印第安人尚處原始狀態的生存方式讓他著迷。那些傲慢的、氣度不凡的男人披掛著用漂亮珠子裝飾的鹿皮,騎著沒有馬鞍的小馬,長矛上羽毛飄飄,手持弓箭,隨時準備打擊敵人。不過,他們很聰明,不會輕易襲擊這支人數眾多而且好戰的部隊,儘管他們痛恨白人。他們只是騎在馬背上,看了一會兒這些入侵者,就消失了。成百上千頭美洲野牛和鹿,以及別的小一點的走獸在草原遊蕩。一隻個頭不大的穴居動物蹲在地上四處張望,就像土地爺。亞歷山大看得著了迷。

  因為歐洲殖民者分佈越來越廣,漸漸形成一個個村落。泥濘的小路兩邊佇立著一幢幢破舊的木屋,部隊從這樣的村莊走過。這兒的印第安人穿著白人的服裝,一個個醉意朦朧,步履蹣跚。亞歷山大心裡想,酗酒毀了這個世界。就連亞歷山大大帝也是因為狂飲濫喝、胃腸破裂而死。白人不管走到哪兒,都要隨身帶著廉價的烈酒。

  他們跟著馬車留下的車轍不停地前進。因為正在打仗,路上碰到幾個向西去的殖民者。為了不受印第安人的襲擊,這些人跟著長長的運輸車隊,艱難跋涉。翻過堪薩斯山,進入堪薩斯城。這是一座比較大的城市,位於兩條大河交匯處。亞歷山大在這兒和夥伴們告別,沿密蘇裡河到達聖路易斯和密西西比河。這一定是世界上最長的河流,他想,心裡充滿敬畏之情,又一次驚訝於大自然對美國慷慨的饋贈:肥沃的土地,豐富的水資源。雖然冬天遠比蘇格蘭冷,但是種莊稼的季節風調雨順。這好像沒有什麼道理,從地理位置看,蘇格蘭遠比美國靠北。

  他小心翼翼避開正在打仗的地區。因為他壓根兒就不想捲入一場自己既無權利又無必要參加的戰爭。穿越印第安納州的路上,薄暮時分,他在一座孤零零的房子前面停下腳步,像以往一樣請求房東給他吃頓飯,留他在倉房住一夜,他幫人家幹點兒重活。因為那麼多男人都上前線打仗去了,他這招很靈。女人們信任他,他也從來不辜負人家的信任。

  一個女人聽見敲門聲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把短槍。他立刻就明白她為什麼"荷槍實彈"。這個女人年輕、漂亮,屋子裡沒有孩子的動靜。她只一個人在家?

  "把槍放下,我不會傷害你。"他帶著蘇格蘭口音說,喉音很重,美國人聽起來覺得既新鮮又悅耳。"給我一口飯吃,再讓我在倉房裡睡一晚上。我可以給你劈木柴,擠牛奶,鋤菜地裡的雜草。你要我幹哪樣呢?"

  "我要的是,"她冷冷地說,把槍靠牆放下,"丈夫回家。可惜,永遠辦不到了。"

  她叫赫諾瑞婭·布朗,丈夫幾個星期前去打仗,死在一場叫做夏伊洛①的戰鬥中。從那以後,只剩下她一個人,靠耕種一塊薄田養活自己。雖然娘家一再叫她回去和他們過,她都斷然拒絕。

  "我喜歡獨立。"吃飯時,她對亞歷山大說。飯菜很豐盛--雞、炸土豆、菜園裡她種的青豆和自從離開金羅斯再也沒有喝過的、最好的肉湯。她的眼睛碧綠,睫毛濃密,目光中閃爍著幽默、堅定和不屈不撓的精神。這時,一種新的表情出現在那目光之中。她仿佛陷入深思,放下叉子,神情專注地看著他。"可是,我心裡很清楚,一旦戰爭結束,男人們都回來之後,我就無法一個人再在這裡生活下去了。我想,你該不是在找一個有一百英畝土地的妻子吧?"

  "不是,"亞歷山大溫柔地說,"印第安納不是我旅行的終點,我也永遠不會做個農民。"

  她聳了聳肩,豐潤的嘴唇向下撇了撇。"可是,試一試還是值得的。你會是個好丈夫。"

  吃過晚飯之後,他把她的斧子磨快,就著燈光劈了一個小時木頭。他輕輕鬆松揮舞著斧子,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快劈完的時候,她站在後門,癡癡地看著他。

  "你都出汗了。"她說。他放下斧子,又磨了起來。"天涼了。我在廚房的鐵澡盆裡燒了些熱水。你要是能從井裡再取些水,就可以暖暖和和洗個澡。你洗澡的時候,我給你洗衣服。衣服明天早晨幹不了。所以,你不能在倉房裡睡。你可以在我的床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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