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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一看見她走了進去,他便微微發顫地縮了回來。

  但他馬上就鎮定下來,跟在她後面走進了市政廳,上了樓梯。他看見他那不共戴天的仇人正躺在床上,枕著一堆枕頭,看起來活像一具僵屍。

  克萊門特在門口看了他一眼。往事一一閃現在心頭——高培。森林、假信……他低聲說了一句「祝你平安」,一邊微微顫慄了一下。

  病人盡他虛弱的身體所能辦到的急切地向他表示歡迎。「謝天謝地,神父,您來得正是時候。您可以及時為我解除罪孽,為我的靈魂祈禱——求您和您的師兄弟們為我的靈魂祈禱。」

  「我的孩子,」克萊門特說道,「免罪以前你得坦白悔罪。既然你珍惜你靈魂的幸福,坦白時就不得有任何保留。趁我禱告上帝給我智慧來指引你的時候,你好好想想,你在哪些方面對上帝和教會犯了最大的罪過。」

  克萊門特跪下來進行禱告。等他站起來的時候,他故作鎮靜地對蓋斯佈雷克特說道:「我的孩子,坦白你的罪惡吧。」

  「是,神父,」病人說道,「我的罪惡很多,很大。」

  「這麼說,我的孩子,你悔罪的程度也應該很大。只有這樣,你才能看到上帝寬宏大量,給你寬恕。」

  蓋斯佈雷克特合攏手,貌似無限悔恨地開始他的坦白。

  他承認他在中齋期吃過肉,還經常在主日和聖徒紀念日不參加彌撒,並草率地對待過一些宗教儀式。這些他都非常認真仔細地一一講了出來。

  講完之後,神父安詳地說道:「很好,我的孩子。這些都是過失。現在談談你的罪惡吧。你最好先談罪惡。」

  「嘿,神父,要是這些不算罪惡,還有什麼別的罪惡能算在我頭上呢?」

  「是我向你坦白,還是你向我坦白?」克萊門特有點嚴峻地說道。

  「原諒我吧,神父。當然是我向您坦白。不過,我不知道哪些東西您才算做罪惡。」

  「七大罪惡你都沾不上邊嗎?」

  「上帝保佑,我沒犯過這些罪。我連名字都不知道。」

  「許多人犯過這些罪,卻說不出它們的名字。你就從導致說謊、偷竊、謀殺等的萬惡之源開始講起吧。」

  「不管怎麼說,我可沒犯那個罪。您管它叫什麼名字?」

  「貪婪!我的孩子。」

  「貪婪!啊,說到這個麼,我可以說我一生都是個節儉的人。我的飲食向來很不錯,但並沒有完全忘記窮人。哎呀,我的確是個罪大的人。也許您下面要提到的罪就會說到我的點子上了。下一個是什麼?」

  「我們還沒有搞清這一個哩。你考慮考慮吧。和教會開玩笑可是不行的。」

  「哎呀,難道我現在還有能耐和教會開玩笑麼?貪婪?貪婪?」

  他顯出一副迷惑不解和天真的樣子。

  「你有沒有掠奪過無父的孤兒?」神父問道。

  「我?掠奪無父的孤兒?」蓋斯佈雷克特喘著氣說道,「這我可記不得了。」

  「我的孩子,我不得不再一次告訴你,你是在藐視教會。你真的是個可悲的人!要是你再回避要害,我就要離開你,而魔鬼馬上就會聚集在你的床鋪周圍,把你拖進無底的深淵,打進十八層地獄!」

  「啊,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嚇壞了的老人尖叫道,「教會無所不知,這麼說,我肯定是掠奪了無父的孤兒。我要坦白。我將從誰談起呢?我對人名的記憶太壞了。」

  詭辯是很巧妙的,但碰到當前這個情況卻不靈了。

  「弗洛裡斯·布蘭特你忘了嗎?」克萊門特冷漠地說道。

  病人帶著恐懼而可憐的樣子撐著床半坐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這個?」他說道。

  「教會瞭解許多事情,」克萊門特冷冷地說道,「而且是通過許多你所不知道的途徑知道的。你真是個可悲的不知悔罪的人。你把教會叫到你的身邊只是想要欺騙它。你說:『我不想對教區神父懺悔,而想對某個不知道我罪惡的遊行修士懺悔。這樣,我就可以在臨終時欺騙教會。我活著是這個樣子,死時還將是這個樣子。』然而上帝對你要比你對你自己更仁慈。他派了一個你欺騙不了的人來到你身邊。他考驗了你,對你一直很耐心,警告你切莫和神聖的教會開玩笑,但都是白費工夫。我看,你是不可能坦白的,因為你頑石般估惡不俊。你怎麼活的,就怎麼死吧。我想,你看見魔鬼正擠到你的床邊來抓你,等我一離開它們就會動手,我這就走。」

  他轉過身來,但蓋斯佈雷克特極為恐懼地抓住他的袍服。「啊,聖潔的修士,饒了我!請你留下。我將把一切的一切都坦白出來。我掠奪了我的朋友弗洛裡斯。天哪!但願事情就此了結也就算了,因為他拿走他的並不多。但我侵佔了他的田產,既不給他的兒子彼得,也不給彼得的女兒瑪格麗特。我老下決心要把田產歸還給他們,但總是不行,總是不行。」

  「我的孩子,是貪婪在作怪,是貪婪在作怪,幸虧你坦白出來,還為時不晚。」

  「還來得及補救。我將在遺囑裡寫上把田產留給她。她用不著等很久了,最多一兩個月。」

  「為了再侵佔這個把月,你將使你自己的靈魂萬劫不復。真蠢!」

  病人呻吟著,求克萊門特更通情達理一些。但克萊門特堅定。溫和而又有說服力地堅持他的要求,非常耐心地做工作,使得這氣息奄奄的老人鬆開他那緊緊抓住別人財產的黑手。他的耐心不時受到考驗,他很想把手伸進懷裡,掏出專為這事揣著的契據。但在昨天大發雷霆之後,他十分小心,生怕再次發火。總而言之,他克服了厭煩情緒;他克服了對這人的個人厭惡,而這種厭惡是如此強烈,以致在為拯救這守財奴的靈魂而和他作鬥爭的整個過程中,他都感到肉麻。最後,他總算隻字未提那張契據而使他迅速歸還了全部田產。

  至於田產究竟如何歸還的,我將在另外的地方簡略地加以敘述。此外,我們還將談到這事對蓋斯佈雷克特的某些影響,以及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條件下,蓋斯佈雷克特和克萊門特分手的。

  我曾許諾過要談一談表明克萊門特心情的兩樁事。

  這是其中的一樁,另一樁則只消一兩句話就能說清。

  當他充分肯定瑪格麗特已經收回了她應有的產權,並且成了一個有錢人之後……

  他便銷聲匿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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