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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是我的眼睛,因為這麼多年來,在我所走過的各個國家,我都親眼看見人們幹過這些事。他們說的好話再也蒙騙不了我的眼睛了。」

  那大夫機靈地利用這最後兩句話來逃避針對他個人的問題。「我也一樣和你有眼睛,我辦事不僅僅是根據傳統,而且是根據我親眼所見。況且,也不僅僅是根據我親眼所見,而且是根據我親身的實踐。我通過放血治好過的人數和那搶我生意的阿拉伯派的醫生由於不放血而治死的人數不相上下。才不過是前兩天,我治好了一個受到麻風病威脅的人。我在他的鼻尖上放了血。去年,我治好一個三日瘧。怎麼治好的呢?在食指上放血。我們的神父喪失了記憶力,我用放血針的針尖給他恢復了記憶力。我在他耳朵後面放的血。我還給一個患癡呆症的小孩放過血。如今,他是一家的白癡當中惟一能辨別左手和右手的人。幾年前這兒鬧鼠疫,可不是江湖郎中所說的每隔六年左右鬧一次的假鼠疫,而是貨真價實的拜占庭鼠疫。我給一個市政官大量放血,並灼燒那些徵兆性的橫痃,從而把他從墳墓里拉了出來。但當時的那位外科醫生,一個危害很大的阿拉伯派分子,不幸自己得了鼠疫。啊哈,他喊著拉澤斯、阿維森納、穆罕默德,喊著喊著就死去了。而他所喊的這些人,要是能來的話,也會像他自己那樣一命嗚呼。」

  「啊,我可憐的耳朵啊!」傑勒德歎息道。

  「難道我如此不幸,連您這樣一種儀錶和談吐的人也拒絕我的醫術,而聽從一個粗鄙的立八?而這丘八甚至如此落後於他自己那倒黴的行業,身上還背著德國小孩用來射鴿子的石彎——自從土炮出現並淘汰了它們之後一直遭到德國兵嘲笑的石弩!」

  「你這出言不遜的老江湖騙子!」丹尼斯嚷道,「肩上背弩的人要比那些穿萊茵褲子的人高出一頭。甚至現在,弩的殺傷力也遠遠超過你們那些震耳欲聾的臭炮,正像你那放血針的殺傷力遠遠超過我們這些殺人玩意的總和一樣。去你的吧!首先叫你們『吸血蛙』的那個人真叫得很聰明。吸血鬼,滾!」

  傑勒德痛苦地呻吟著:「聖母在上,但願你們兩個都嚷著去見魔鬼。」

  「謝謝你,夥伴,我不再叫了。但必要時我會咬的。他有針,我有劍。如果他放你的血,我就放他的血。把話說在前面,只要他的針一戳著你的皮,小傢伙,我的劍柄就會捅進他的肋骨。」

  這時,丹尼斯臉色發白,兩隻手交叉在胸前,樣子顯得陰沉,不好惹。

  傑勒德倦怠地歎了口氣,說:「既然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就讓我說一兩句吧。」

  「對!讓這年輕人自己來選擇是生還是死好了。」

  傑勒德通過對比和自己的模範表現間接地責備他這兩個吵吵嚷嚷的顧問。他以無比平靜、親切而溫和的態度說話。下面就是傑勒德——伊萊之子的話:「我毫不懷疑你們兩人都是想為我好,但你們兩人卻在共同加害於我。平靜和安寧是我最需要的,而你們卻嚎叫著,像兩隻狗爭啃一根骨頭。說實在的,要是這種吵嚷繼續下去,我真會變成一根骨頭。」

  頓時出現了一片沉寂。而打破這沉寂的仍然是傑勒德銀鈴般的聲音。他安詳地躺著,平靜地凝視著天花板,慢慢地吐著他的話。

  「首先,尊敬的先生,我感謝您跑來看我,不管是基於人道,還是為了誠實地掙錢。反正各行各業都得謀生活。

  「您的學識,尊敬的先生,看來是很豐富的,至少我覺得如此。至於您的經驗,那麼您的年紀就是這一方面的一個保證。

  「您說您曾經給許多人放過血,而在這許多人當中,好些事後並沒有死,而是活了下來,並且活得很好,我不能不相信您。」

  那大夫欠了欠身。丹尼斯不滿地哼了一聲。

  「另外一些,您說您也給他們放過血,但是——他們死了。我也不能不相信您。

  「丹尼斯比起您來知道的少,但是他知道的東西都很有把握。他是個不喜歡猜測的人。我本人就注意到了這點。他說他曾看見發燒而被放血的人大部分死亡,但發燒而未被放血的人反而活著,我不能不相信他所說的。

  「這麼說現在一切都成疑問了。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如果我被放血,我就得付給您治療費,並遭受烙鐵的灼燒和熬煎,而我並沒有犯什麼重罪。

  「對一種沒有把握的治療,用金錢和痛苦付給代價,我是決不幹的。

  「除開金錢和舒適之外,特別是在一個病房裡,平靜和安寧也是不可缺少的東西。但是,看來人們爭論醫學問題不可能不動肝火和提高嗓門。因此,先生,我想試試睡會兒覺。丹尼斯可以出去走走,瞧瞧本地的女性。我也不想再耽擱您,使您不能去診治那些花得起血和金錢來接受放血和灼燒療法的人。」

  那年老的醫師天生脾氣暴臊。在這場舌戰當中,他曾多次費了老大的勁才把火氣壓住。但現在火氣卻控制了他。最能保持尊嚴的辦法是保持沉默,他也知道這點。於是,他站起來,高傲地向門邊走去,後面緊跟著提著大籃子的小孩。

  但是在門口他憋不住了,膨脹了,爆炸了。他猛一轉身,張著嘴巴跑了回來,那小孩和大提籃不得不猛地轉上半圈,才幸好沒被他撞翻,不過撞翻不撞翻,醫生毫不在意——即使不在盛怒的時候也是如此。

  「唉!你拒絕我的技術,你藐視我的醫道,我不再管你了,算是我的報復。你這無可救藥的白癡。瞧我最後一眼,也瞧太陽最後一眼吧。願你頭上冒血!」說罷他便跺著腳往外面走。

  但走到門口他又猛地轉身跑了回來,他的藤籃子構成的尾巴像貓尾巴那樣也跟在他後面溜地一轉。

  「頂多十二個小時你就會進入第二期高燒,你的頭會裂,你的乳突會跳。啊哈!哪怕一根小針落地,你也會跳到天花板上。到那時,你叫人來找我,我可不來咯。」說罷他又往外走。但走到門的把手跟前,火氣更旺了,又轉了個一百八十度,飛奔過來,那嚇得臉色蒼白的小孩和藤尾巴急忙迫在他後面。「跟著是——胃部痙攣。啊哈!」

  「再就是吐膽汁。啊哈!

  「再就是——出冷汗和死亡般的呆滯。

  「再就是——感官全部混亂。

  「再就是——吐血。

  「過了這個階段就什麼也救不了你了,連我也救不了你了。即使我能救,我也不想救。對不起,那就只好說聲『永別了』。」

  聽到如此暴烈而精細的恐嚇,連丹尼斯也不禁面部改色。傑勒德聽到這大聲的擾嚷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兩眼直冒火星,一把抓住他那硬邦邦的長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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