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紅歌星 | 上頁 下頁
五四


  我總覺得瑪阿本可以全部裸露,叉開雙腿,但不失一定的距離。她雖然十分開放,但還是把自己封閉在不透明的外殼裡,成了作繭自縛的囚犯。觀眾感受到這一點,他們被她引而不發的美征服,成了美的犧牲品,他們被美咬住、吞下、埋葬。這種表面現象比實際存在更急切、強烈和盲目。他們喜愛瑪阿但卻不許談情說愛,而這個欲望是沒有盡頭的,這倒使瑪阿更耐人尋味,留給眾人的美感更為恒久。

  瑪阿同她那三個合唱隊員開始唱起來,唱的是幾乎不易覺察的詠歎調——一種風聲、玻璃聲和寂靜的轉調。這四個人用飄忽不定的音色把叫喊聲掩飾和淹沒,她們始終左右著和音,在低音調、低音弦和較尖的響亮音之間搖擺,猶如浪濤在暗礁上來回拍擊。那三個合唱隊員包圍了瑪阿的聲音,幾乎淹沒了她的聲音,只是在短促的空隙間才讓它露一下。

  狒狒們一動不動地聳立在它們的半壁柱頂上,如同瑪阿的土耳其近衛軍士兵。屏幕不時地放映它們,尤其是多特,屏幕上常出現它的半身像、它的鬍子、它那花花綠綠的打扮。接著放映那三個刺有花紋的合唱隊員,然後則是瑪阿。

  突然,人們從合唱中聽出了那叫喊聲……開初幾乎是一聲呻吟。於是,無數的打火機點燃了,火光閃爍,以激勵這呼叫聲。人群中升起一陣呼喚,短促的呐喊、急切的請求、渴望……所有的嗓門從四面八方呼喊著,喧鬧聲終於沸騰了,一浪高過一浪。當喧鬧聲停息下來時,觀眾發現只有那呼叫聲,聽不見合唱隊員們的和聲了。瑪阿在獨唱,合唱隊員向幕後退去。一道更強烈的燈光照著「塑像館」,同時,朱紅的門簾開啟,高大的塑像出現了。這是一尊黑色的偶像,它的臉扁平和橢圓,好像愛琴海中希臘諸島上的女神的臉。只有那雙眼睛是以兩條弧形線表示,兩條細細的金色眉毛。一條漆黑的布帶遮住稍微突起的乳房,光著肚子,中間有一條金線。門簾又合上了,但館內強烈的燈光始終透過朱紅門簾,洩露著雕像的暗淡輪廓,我是多麼傾心於這雕像啊!這是永恆、死亡,是命運、內疚。就這樣,我見到和感受到了勒普蒂和我設想的塑像,設想歸設想,現在目睹這塑像我還是大吃一驚,我不相信會做得這麼好,它超越了我的構想,豎在我眼前,再也不能從我心中抹去。

  終於偃旗息鼓了,音樂停止了。叫喊聲就是在這樣的夜晚升起來的。

  我覺得自己跟觀眾一樣,是初次聽見和發現這種叫喊聲。如此愈來愈堅韌、如此不可駕禦地呼叫,這叫聲有節制和有意識地慢謾上升,掌握住聲音的偏斜和缺陷,它令人眩暈地直線上升。這叫聲表明了短暫的意識喪失。這個觀眾心目中的絕對崇拜目標,完美無缺的圖騰——瑪阿,她沉溺在看不見的事物中。而這逐漸升高的叫喊聲仿佛來自夜色的空洞中。在德方斯的大豎琴下,瑪阿發出召喚,表達願望,打了個曲折尖銳的大問號。在黑夜中,從她嘴裡迸發出直線上升的叫聲,可是這聲音卻毫不誇張地、恰到好處地表達了她的失誤。這是個永遠也填不滿、但卻被它響亮的形式彌補了的呼聲。這呼聲在我們自己的心底豎起了前途十分渺茫、誤入歧途的生命之樹,可是這棵自我之樹卻具有受損但十分堅硬的黑色晶體的光輝,它超過世界之樹的美。

  一陣沉寂。而後燈光又亮了起來,瑪阿走進「塑像館」。

  第二十二章

  他們搓著手,表示滿意。「我們的目標達到了,打中了靶心!」勒普蒂如是說。他們的費用分期償還了,他們賺錢了。這多虧了新聞界和電視的喧嘩,多虧了小報和「平民百姓的雜誌」上的流言蜚語。呸!我才不會吃他們這一套呢!我不會忍氣吞聲的。像平時一樣,我會做出姿態。第二晚,觀眾達一萬人;第三晚,一萬五千人;第四晚,差不多兩萬人。這是延伸線,是勝利。觀眾們久久地高呼瑪阿!瑪阿!聽著他們大家的嘴裡發出追憶起我童年的名字,我非但不覺它復蘇,反而感到更陌生、更可怕。

  勒普蒂提出問題:

  「下一招,打哪兒?」

  M立即答道:

  「文布利。」

  「我也這麼想。您怎麼猜到的?」勒普蒂十分驚訝。

  M說:

  「憑直覺。現在需要場地,而倫敦的這個著名的大場地卻是艘輝煌的巨輪!佔領了它,會使世界譁然。」

  演出剛結束,他們已在反復提我的名字,在我名字的空船上旅行。哦!我並不覺得自己瘋癲、被剝削。那幾段歌曲並不是我的強項,但我願意冒險。沒人強迫我、操縱我、欺騙我。我循著一條軌道……可這軌道並不是他們的,因而被他們認為南轅北轍。我走了旁門左道,一開始我就轉入岔道,打算報復他們!突然,這個主意令我欣喜,我事先並未想到,它卻自己冒出來了。我滿腦袋都是這句話:打算報復他們。這就是我自己對所作之事的表達法。這群狗,我要對準他們的當胸猛擊一拳。

  不久以後,M被一個電話搞得啞口無言:馬蘭不假思索地向他宣佈,他要跟M、索比公司和TLA打官司。馬蘭到處發動攻擊,馬蘭大元帥!他的論據是,我們的演出,尤其是我的第二張唱片,重複了第一張唱片的主旋律,只不過改頭換面一下罷了。其中有一部分總是叫喊。馬蘭是最初合同中的監製人,他對我的叫喊聲自始至終留有權利。妙極了!我為他而呼喊。M提醒他,是他自己毀約,因為他拒絕再支付活動經費。這就是爭議的焦點,他們兩人白刃相見。他們爭奪瑪阿的叫聲、瑪阿的緊身衣。勒普蒂立即對略談論此事,璐知道一大堆有關她前情人馬蘭的職業詳情,她沒有忘記那些曖昧、暗算人、宰人的合同,現在她一頭紮到我們的陣營了。勒普蒂說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