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 上頁 下頁
第八章(5)


  「同志們,你們都自由了!我們是布瓊尼的隊伍,我們師把這個城市佔領了。」

  一個婦女眼淚汪汪地撲到保爾身上,抱著他嚎啕大哭起來,就像保爾是她的親兒子似的。

  波蘭白軍在這座石頭牢房裡囚禁著五千零七十一名布爾什維克,隨時準備把他們拉出去槍斃或絞死,另外還關押著二千名紅軍政治工作人員。現在他們都得救了。對於騎兵師的戰士們來說,這些人比任何戰利品,比任何勝仗都要寶貴。

  而對於這七千多名革命者來說,漆黑的夜轉眼變成了陽光燦爛的暖洋洋的六月天。

  有一個臉色黃得像檸檬的政治犯,歡天喜地地跑到保爾跟前。他是舍佩托夫卡一家印刷廠的排字工人,叫薩穆伊爾·列赫爾。

  保爾聽著薩穆伊爾的敘述,臉上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陰影。

  薩穆伊爾講到故鄉舍佩托夫卡發生的悲壯的流血事件。他的話像熔化了的鐵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保爾的心上。

  「一天夜裡,我們大夥一下子全給抓了起來,有個無恥的內奸出賣了我們。我們全部落到了憲兵隊的魔爪裡。保爾,他們打人打得可真狠哪!我比別人少吃點苦頭,因為剛打了幾下,我就昏死過去了,可別的同志身體比我結實。我們沒什麼再要隱瞞的。憲兵隊什麼都知道,比我們自己還清楚。我們幹的每一件事,他們都掌握了。

  「我們中間混進了奸細,他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那些日子的事真是一言難盡哪。保爾,有好些人你是認識的:瓦莉亞·勃魯紮克,縣城裡的羅莎·格麗茨曼,她還是個孩子呢,才十七歲,是個多好的姑娘啊,一對眼睛總是那麼信賴別人。還有薩沙·本沙夫特,你大概還記得,他也是我們廠的排字工,小夥子成天樂呵呵的,常拿老闆畫漫畫。另外還有兩個中學生:諾沃謝利斯基和圖日茨。這幾個人你都認識。其餘的人是縣城和鎮上抓來的。一共二十九個,當中有六個女的。大夥都受盡了極其野蠻的折磨。瓦莉亞和羅莎第一天就被強姦了。那幫畜生,誰樂意怎麼幹,就怎麼幹,把她們折磨得半死,才拖回牢房。從這以後,羅莎就說起胡話來,過了幾天,就完全瘋了。

  「那幫野獸不相信她真瘋,說她是假裝的,每次提審都打她一頓。後來拉出去槍斃的時候,她都沒人樣了。臉給打成了紫黑色,兩隻眼直瞪瞪地發呆,完全像個老太婆。

  「瓦莉亞·勃魯紮克直到最後一分鐘表現都很好。他們死得都像真正的戰士。我不知道,他們打哪兒來的那股力量。保爾,要把他們死難的情況全說出來,難道可能嗎?不可能。他們死得真慘!沒法用言語形容……瓦莉亞的案情最重,她負責跟波軍司令部的報務員聯繫,還經常到縣裡做聯絡工作。抓她的時候,又搜出了兩顆手榴彈和一支勃朗寧手槍。手榴彈就是那個奸細給她的。都是事先做好的圈套,好給她安上蓄謀炸毀波軍司令部的罪名。

  「唉,保爾,臨刑那幾天的情景我真不願意講。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只好說說。軍事法庭判處瓦莉亞和另外兩個同志絞刑,其他同志全部槍決。

  「我們原先在波蘭士兵當中做過策反工作,這些士兵也受到了審判,比我們早兩天。

  「一個年輕的班長,叫斯涅古爾科,是個報務員,戰前在洛濟當過電工。他被判處槍決,罪名是背叛祖國和在士兵中進行共產主義宣傳。他沒有要求赦免,判決後二十四小時,就給他們殺害了。

  「他們傳瓦莉亞到法庭上去作證。她回來跟我們說,斯涅古爾科承認他進行過共產主義宣傳,但是斷然否認他背叛祖國。他說:『我的祖國是波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是的,我是波蘭共產黨黨員。我當兵是被迫的。我一向所做的工作,不過是幫助那些跟我一樣被你們趕到前線的士兵睜開眼睛。你們可以為了這個絞死我,但是我從來沒有背叛自己的祖國,而且永遠都不會背叛。只是我的祖國跟你們的不同。你們的祖國是地主貴族的,我的祖國是工人農民的!我深信,我的祖國一定會成為一個工農大眾的國家,而在我的這個祖國裡,決不會有人說我是叛徒。』「判決以後,我們就都關在一起了。臨刑前,把我們轉到了監獄裡。夜裡,他們在監獄對面靠近醫院的地方豎起了絞架。隔不遠,靠近樹林,就在大道旁邊的陡坡上,又選定了一個地方作為執行槍決的刑場,還在那兒給我們挖了一個大坑。

  「判決書張貼出去了,全城都知道了這件事。他們決定在大白天當眾處決我們,好讓每個人看了都害怕。第二天,從早晨起就把老百姓從城裡趕到絞架跟前。有的人是因為好奇,雖然心裡害怕,也還是來了。絞架旁邊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眼看去,人頭攢動。監獄四面圍著木柵欄,這你是知道的。絞架就離監獄不遠,我們都能聽到外面嘈雜的人聲。在後面的街道上,架起了機槍,整個地區的憲兵隊,包括騎兵和步兵,都調來了。一個營的軍隊封鎖了大街小巷。還特地為判處絞刑的人挖了一個坑,就在絞架旁邊。我們默不作聲地等待最後一刻的到來,只是偶爾有人說一兩句話。該說的前一天都說了,就連訣別的話也說了。只有羅莎還在牢房角落裡喃喃自語,不知道說些什麼。瓦莉亞因為遭到強姦,又挨了毒打,已經不能走了,大部分時間都是躺著。有兩個從鎮上抓來的共產黨員,是一對親姐妹。她們互相擁抱著訣別,控制不住自己,放聲大哭起來。一個叫斯捷潘諾夫的小夥子,是從縣裡抓來的,很有力氣,像個摔跤運動員,被捕的時候同敵人格鬥,打傷了兩個憲兵。他一再對這姐妹倆說:『同志們,別掉眼淚了。要哭就在這兒哭吧,到外邊就別再哭了。決不能讓那幫吃人的豺狼高興。他們反正是不會放過咱們的,咱們反正是要死的,那麼,就讓我們從容地死吧!咱們誰也不能下跪。同志們,死要死得有骨氣!』「這時候,提我們的人來了。走在前面的是偵緝處長什瓦爾科夫斯基,這傢伙是個殘暴的色情狂,簡直是只瘋狗。他要是自己不強姦,就讓憲兵動手,他在旁邊看著取樂。從監獄穿過馬路直到絞架,憲兵排成了兩道人牆,都是大刀出鞘。他們肩上掛著黃色的穗帶,大家都管他們叫『黃脖狗』。

  「他們用槍托把我們趕到監獄的院子裡,四個人一排站好隊,然後打開大門,把我們押到街上。他們讓我們站在絞架跟前,親眼看著自己的同志被絞死,然後再槍斃我們。絞架很高,是用幾根原木搭成的。絞架上吊著三根粗繩子,頭上系成圈套。下面是帶小梯子的平臺,用一根活動的木樁子支撐著。人群像海一樣,不住地蠕動著,發出勉強可以聽到的嗡嗡聲。他們的眼睛全盯在我們身上。我們能夠辨認出自己的親友。

  「在稍遠一點的臺階上,聚集著一幫波蘭小貴族,手裡拿著望遠鏡,跟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幾個軍官。他們都是來欣賞怎樣絞死布爾什維克的。

  「腳下的雪是鬆軟的,樹林一片白茫茫,樹枝像落上了一層棉絮。雪花在空中飛舞,慢慢落下來,飄到我們灼熱的臉上,就融化了。絞架下面的平臺上也鋪了一層雪。我們的衣服差不多全給剝光了,但是誰也沒有感到冷。斯捷潘諾夫甚至沒有注意到他腳上只穿著一雙襪子。

  「軍事檢察官和高級軍官們都站在絞架旁邊。最後,終於把瓦莉亞和另外兩個判絞刑的同志押出了監獄。他們三個人互相挽著胳膊,瓦莉亞夾在中間。她已經沒有力氣走路了,那兩個同志攙扶著她。不過,她記住了斯捷潘諾夫的話:『死要死得有骨氣』,還是竭力想自己走。她沒有穿大衣,只穿著一件絨衣。

  「偵緝處長什瓦爾科夫斯基看來很不滿意他們挽著胳膊走,推了他們一下。瓦莉亞不知道說了句什麼,一個騎馬的憲兵立即揚起馬鞭,朝她臉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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