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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0)


  「我現在就去找莉莎。我們倆一起到機車庫去。你寫條子吧,我給謝廖沙送去。他住在什麼地方?要是他想見你,告訴他你在這兒嗎?」

  保爾想了想,說:「讓他今天晚上親自把手槍送到花園裡來吧。」

  冬妮亞很晚才回來。保爾睡得正香。她的手一碰到他,他就驚醒了。冬妮亞高興地笑著說:「阿爾焦姆馬上就來。他剛剛出車回來。虧得莉莎的父親擔保,才准他出來一個鐘頭。火車頭停在機車庫裡。我不能告訴他你在這兒。我只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轉告他。你瞧,他來了。」

  冬妮亞跑去開門。阿爾焦姆站在門口,驚呆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冬妮亞等他進來後,關上了門,免得患傷寒病的父親在書房裡聽到。

  阿爾焦姆兩隻手臂緊緊抱住保爾,弄得他的骨節都格格地響起來。

  「好弟弟!保爾!」

  大家商量定了:保爾明天走。阿爾焦姆把他安頓在勃魯紮克的機車上,帶到卡紮京去。

  平素很剛強的阿爾焦姆,這些天來,一直不知道弟弟的命運怎樣,心煩意亂,已經沉不住氣了。現在,他說不出有多高興。

  「就這麼辦,明天早晨五點鐘你到材料庫去。火車頭在那兒上完木柴,你就坐上去。我本來想跟你多談一會兒,可是來不及了,我得馬上回去。明天我去送你。我們鐵路工人也給編成了一個營,就像德國人在這兒的時候一樣,有衛兵看著我們幹活。」

  阿爾焦姆告別以後,走了。

  天很快黑下來。謝廖沙該到花園裡來了。保爾在黑暗的房間裡踱來踱去,等著他。冬妮亞和母親一塊陪著她父親。

  保爾和謝廖沙在黑暗中見了面。他們互相緊緊地握著手。

  瓦莉亞也跟來了。他們低聲地交談著。

  「手槍我沒拿來。你們家院子裡盡是佩特留拉匪兵,停著大車,還生起了火。上樹根本不行。太不湊巧了。」謝廖沙這樣解釋著。

  「去他的吧!」保爾安慰他說。「這樣說不定更好。路上查出來,腦袋就保不住了。不過,你以後一定要把槍拿走。」

  瓦莉亞湊到保爾跟前,問:「你什麼時候走?」

  「明天,瓦莉亞,天一亮就起身。」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講一講吧!」

  保爾低聲把自己的遭遇很快講了一遍。

  他們親切地告了別。謝廖沙沒有心思開玩笑了,他心情非常激動。

  「保爾,祝你一路平安!可別忘了我們!」瓦莉亞勉強講出了這句話。

  他們走了,立刻消失在黑暗裡。

  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時鐘不知疲倦地走著,發出清晰的滴答聲。兩個人誰也沒有睡意,再過六個小時就要分別,也許從今以後永遠不能再見面了。兩個人思潮起伏,都有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但是,在這短短的幾小時裡,難道能夠說得完嗎?

  青春啊,無限美好的青春!這時,情欲還沒有萌動,只有急促的心跳隱約顯示它的存在;這時,手無意中觸到女友的胸脯,便驚慌地顫抖著,急速移開;這時,青春的友誼約束著最後一步的行動。在這樣的時刻,還有什麼比心愛姑娘的手更可親的呢?這雙手緊緊地摟住你的脖子,接著就是電擊一般熾熱的吻。

  從他們建立感情以來,這是第二次接吻。除了母親以外,誰也沒有撫愛過保爾,相反,他倒是經常挨打。正因為這樣,冬妮亞的愛撫使他分外激動。

  他在屈辱和殘酷的生活中長大,不知道還會有這樣的歡樂。在人生道路上結識這位姑娘,真是極大的幸福。

  最後的幾個小時他們是緊挨在一起度過的。

  「你還記得跳崖之前我向你許的願嗎?」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

  他聞到了她的發香,似乎也看見了她的眼神。當然,她的許諾他是記得的。

  「難道我能夠允許自己讓你還願嗎?我是多麼尊重你,冬妮亞。我不知道怎麼跟你說才好,說不上來。我明白,你是不經意才說了那句話的。」

  他無法再說下去了。是的。熟悉的、火一般的熱吻封住了他的嘴。她那柔軟的身體如同彈簧,又是何等順從……但是,青春的友誼高於一切,比火更熾烈更明亮。要抵擋住誘惑真難哪,比登天還難,可只要性格是堅強的,友誼是真誠的,那就可以做到。

  「冬妮亞,等時局平定以後,我一定能當上電工,要是你不嫌棄我,要是你真心愛我,不是鬧著玩,我一定做你的好丈夫。我永遠也不會打你,要是我欺侮你,就叫我不得好死。」

  他們不敢擁抱著睡覺,怕這樣睡著了,讓母親看見引起猜疑,就分開了。

  天已經漸漸透亮,他們才入睡。臨睡前他們再三約定,誰也不忘記誰。

  清早,葉卡捷林娜·米哈伊洛夫娜叫醒了保爾。

  他急忙起來。

  他在洗澡間裡換上自己的衣服、靴子,穿上多林尼克的外套。這時候,母親已經叫醒了冬妮亞。

  他們穿過潮濕的晨霧,急忙向車站走去,繞道來到堆放木柴的地方。阿爾焦姆在上好木柴的火車頭旁邊,焦急地等待著他們。

  那輛叫做「狗魚」的大功率機車撲哧撲哧地噴著蒸汽,慢騰騰地開了過來。

  勃魯紮克正從駕駛室裡朝窗外張望。

  他們相互匆匆告別。保爾緊緊抓住機車扶梯的把手,爬了上去。他回過身來。岔道口上並排站著兩個親切熟悉的身影:高大的阿爾焦姆和苗條嬌小的冬妮亞。

  風猛烈地吹動著冬妮亞的衣領和栗色的鬈髮。她揮動著手。

  阿爾焦姆斜眼看了一下勉強抑制住哭泣的冬妮亞,歎了一口氣,心裡想:「要麼我是個大傻瓜,要麼這兩個年輕人有點反常。保爾啊,保爾,你這個毛孩子!」

  列車轉彎不見了,阿爾焦姆轉過身來,對冬妮亞說:「好吧,咱們倆算是朋友了吧?」於是,冬妮亞的小手就躲進了他那大手掌裡。

  遠處傳來了火車加速的轟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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