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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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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身上被蝨子叮咬而發癢的情形越來越糟。在堆堆的糞便穢物裡,蝨子和跳蚤都成千上萬地繁殖著,直到整個牢籠內都是。特別在身上有毛髮的地方,情況尤為嚴重。康達的腋下和下體部分好像在熱燒,在被銬住的那只手撓不到的地方,就用另一隻手去夠。 他仍持續有著跳起來逃脫的念頭,可是過後不久,他的眼睛就會充滿挫折的淚水。憤怒會再度沖上心頭,直到他努力地克制自己後,才又會重新冷靜下來。最無助的是他一點也動彈不得,他真想把鐵鍊咬開。他決定把意志力集中在某物上,任何能讓自己的心志和手轉移注意力的事物都可以,否則他會瘋掉——如同牢籠內的有些人已發作過那樣。 康達讓自己躺直,仔細地傾聽旁邊兩人呼吸的聲音。他老早就會分辨他們何時睡著,何時醒著。他現在集中精神聆聽離他很遠的聲音。在不斷地練習專心聆聽重複的聲音後,他發現自己的耳朵不久就能正確地辨別出位置來。那是種很奇特的感覺,仿佛耳朵正代替眼睛的功用。偶爾,在黑暗中的呻吟和詛咒裡,他聽到有人用力把頭撞向他所躺的鋪板。還有另一種奇怪且單調的聲音,它時常會停止,但過後不久又重新開始,聽起來好像兩片金屬很用力地摩擦在一起。聽久了之後,康達猜想那是有人正要把鏈環拆開。康達也常聽到兩個人憤怒地打鬥,猛抓枷鎖敲擊對方的腳踝和手腕後所引來的叱怒聲和刺耳的鐵鍊聲。 那些全身裸露的「土霸」一來就開始很厲害地吐。在熾熱的燈光下,他們兩人一組,很快地把把子戳到隔板上,再把穢物刮到盆子內。當一有盆子滿時,「土霸」就會拖到走道去,然後顛簸地拉到船艙外去倒掉再回來。「土霸」們一直吐得很可怕,整個臉都扭曲了,而且他們毛茸茸又無血色的身體上覆滿了許多從隔板刮下來的穢物塊。可是當他們結束工作離去後,這個又熱、又可怕且幾乎令人窒息的惡臭牢籠仍是沒什麼差別。 有一次,送食物下來的人比平日多,康達估計大約有二十人左右從船艙階梯踏下來。他仍是僵直地躺著。借著左右轉頭,他可以看到幾組「土霸」正在牢籠內站崗,有些人還手持著鞭子和棒,站在每排隔板的末端高舉著燈以護衛其他的「土霸」。當康達開始聽到奇怪的卡嗒聲,接著很重的嘎嘎聲時,他的內心湧起一股驚懼。然後他被銬住的右踝開始抽動;他內心閃過一陣懼怕,警覺到「土霸」正要釋放他。為什麼呢?究竟要發生什麼可怕的事呢?他仍然平直地躺著,他的右踝不再感覺到平日熟悉的腳鏈重量,整個牢籠內所聽到的是越來越多的鐵鍊被拉拖的卡嗒嘈聲和嘎嘎聲。然後「土霸」叱叫著開始用他們的鞭子鞭笞,康達知道那意思是要他們從躺板上下來。他的驚叫立刻夾雜在一陣突來的狂喊中,因為當大家把自己撐起來時,頭部都紛紛地撞到頂上的天花板。 當一組接一組的人被推到走道時,鞭子仍不斷地落在痛得尖叫的俘虜身上。當無情的鞭子抽得他們來回打滾時,康達和他的沃洛夫國伴緊緊地抱在躺板上。此時,有幾隻手粗暴地束住他們的腳踝,猛力地把他們拖過滿是稀爛穢物的躺板,推進走道上糾纏成一團的人群中,所有的人都在「土霸」的鞭答下哀號不已。在扭動著身子以躲避落下的鞭子仍徒然無益時,他瞥見船艙有人影在走動。「土霸」把俘虜一組組地拖出來,然後在黑暗中鞭著他們向船艙口的階梯踉蹌地走去。康達覺得自己的腿和身子其他部位似已脫節,他和沃洛夫國伴的手腕互銬著,全身裸露,身上覆滿了穢物。在沿著走道蹣跚地走時他們乞求「土霸」不要吃他們。 十五天來的第一道光線像鐵錘般地釘刺著康達的雙眼。在全身燒熱的痛楚下,他搖晃地抬著腳步,舉著另一隻沒被銬住的手來擋住雙眼。赤裸的雙腳告訴他,他們所踏過的每個地方都在輕微地左右搖動。康達眯起雙眼用被銬住的手,頂著刺眼的光線盲目地摸索向前。他費力地想試著用塞滿鼻涕的鼻孔呼吸,但卻徒勞無效。於是張開皸裂的嘴唇,深深地吸進一口海風——他生平的第一遭。他肺部因空氣過於乾淨而起痙攣,使得他倒在甲板上縮成一團,吐得他的囚伴全身都是。他聽到他身旁更多的嘔吐聲,鐵鍊的叮噹聲,鞭子抽皮肉聲,痛苦的狂叫聲,夾雜著「土霸」的叱怒聲和詛咒聲,以及頭頂上怪異的振動拍打聲。 當另一皮鞭拍過康達的背時,他縮到一邊去,聽到他的沃洛夫四件被鞭子抽中的喘息聲。如雨的鞭子一直使他們向兩邊躲,直到最後他們都絆倒在地上。他瞄了幾眼看是否能逃過這些鞭抽,可是新的苦痛又再度刺進他的頭部。「土霸」把他們推向前,其他的「土霸』則傳來另一種長鐵鍊,套在每個人的腳踝上。他現在才注意到牢籠內的人比他所想像的還多,而且「土霸」人數也比曾到牢籠裡的人多。在耀眼的日光下,「土霸」看來更蒼白、更可怕,臉上佈滿坑坑窪窪的疤痕,怪異的長頭髮有黃、有黑也有紅,有些人的嘴巴和下巴處還長著毛。有些人骨瘦如柴,有些人肥胖不堪,有些人身上有醜陋的刀疤,或是缺手斷腳失明的,而且許多人的背後還有個十字形的深痕。看到一些「土霸」只有寥寥無幾的牙齒時,康達突然憶起他的牙齒曾被檢視和數過的情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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