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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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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德不知怎麼感到可以從城上看到前方的戰場,他登上了城牆。但是城上什麼也看不到。沉浸在落日殘照中的原野上一片死寂。凝神細聽,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種與城內的騷動絕然不同的廝殺聲。再向城裡看,到處都開始冒起一股股濃煙。 已經點火了,黑煙籠罩著沙州城的上空,遮住了僅有的一點夕陽餘輝。 行德從城上下來,心中有一種「人到此時萬事休」的感覺。從聽到朱王禮已經戰死的消息那一瞬間起,行德就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柱。老隊長如果還活著,自己也還願意活下去。現在他死了,自己再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呢?行德下城來後,城裡的火越燒越旺,烈火中發出的一陣陣爆裂的聲響。 行德來到北門,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四周一個人影都沒有,大聲狂叫的兔唇隊長和士兵們都不見了。但是行德卻看到了一員武將的雄姿,就在他的眼前。他正是口含利刃,飛身跳崖的朱王禮。朱王禮竭盡全力,一直戰到刀劍折、弓箭絕,最後跳崖自盡,一縷忠魂還不願離去,又來顯形,以表心跡。 行德就這樣呆坐在那裡。過了許久,突然一陣熱風吹來,才把他從沉思中喚醒。這是帶著火的風,而不是先前的那種原野上的風。滾滾濃煙也隨之而來。行德忽然看到黑煙中有一個人跌跌撞撞朝著他這個方向走來。 「尉遲光!」 行德大驚,脫口喊道。他從石頭上一下子站了起來。這時一大群駱駝也從尉遲光身後的濃煙中走了出來。 尉遲光走到行德的近前說道: 「這些愚蠢的傢伙幹的好事,我一天的心血都白費了,敵人還沒有來就自己放火燒城,真是一群畜生!」 他用憎惡的眼光看著行德,好像他就是那個縱火犯本人一樣。他對行德吼叫著命令道: 「你這個傢伙還有點用,和我一起走吧。」 「到哪裡去?」 「到哪裡去?你想就呆在這裡等著燒死嗎?」 尉遲光先向城門外走去。出了城後,他清點了一下他身後的駱駝,然後指著一頭向行德示意道: 「快騎上它!」 行德按他說的做了。其實他們已經無路可走。要是朱王禮還活著,他可以到前線去。現在朱王禮已經死了,他不想到戰場去跟那些殘兵敗將在一起。 出了城門之後,廝殺聲比先前聽得更清楚了,而且是從東、西兩個方面傳來。 「到哪裡去?」 「千佛洞。昨天夜晚的那批貨不是已經收拾好了嗎?是否有變,還不知道。為了這批貨,我可是費盡心機,如今也只能指望它了。」 尉遲光還在小聲地自言自語。行德也想去千佛洞看看。後來的事都託付給那三個和尚了,他很想知道現在他們的情況。從他離開後,他們就開始堵塞洞口,現在洞口應該已經堵好了。如果還沒有完成,那就糟糕了。 一直到黨河渡口,兩人都沒有說話。渡過結冰的黨河,進入沙漠地帶時,遠遠地看到有一群敗兵在他們的南邊向西走去。此後,又看到好幾次同樣的情況,而且都是在他們的南邊向西走去。在此期間,隨風還不時傳來一陣陣的廝殺聲。 「行德!」 突然尉遲光騎著駱駝過來,行德感到他的臉色大變,不由自主地轉身後退了一步,但是尉遲光迎頭攔住了行德的去路。 「你的首飾呢?是不是也藏到洞裡去了。」 他見行德並不答話,又說道: 「還在你手裡吧,交給我算了。不要總是不通情理。你拿著這樣的東西在手裡又有什麼用。如今不比往常,沙州城已經燒了,曹家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明天還會有什麼災難發生,誰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西夏大軍就會到這裡來,不是餓死,就是被殺死。」 他說到餓死,這使得行德感到腹中空空。還是今天早晨在大本營中吃了一點東西,從那以後,一直到現在一口飯都沒吃。 「肚子餓了,你帶了食物嗎?」 「這種小事,不值得說。」 尉遲光說完從獸皮上衣的裡邊口袋中掏出一塊小麥饃,遞給了行德。 「把首飾給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不給。」 「你難道不怕死嗎?你把首飾給我,我幫你逃命。」 「說什麼都不行。」 「什麼?」 尉遲光想上來抓人,但他又說道: 「我當然不想殺你,要讓你活下去,你與駝夫不一樣。那些傢伙一個不留,全都處置了。」 聽到他說起駝夫,行德這才注意到二十幾個駝夫到底到哪裡去了呢?就在這時,尉遲光伸手過來,一把抓住行德的胸口,一邊猛力地搖動行德的身體,一邊大聲吼道: 「廢話少說,把首飾交出來!」 「駝夫們到哪裡去了?」 行德問道。 「已經處置了。全都關進了王府的倉庫,現在正在燃燒吧。」 行德大驚,接著問道: 「屠殺無辜,何至如此殘忍?」 「他們本來就是些十惡不赦的傢伙,又知道了千佛洞的藏寶地點,我豈能留下禍根。還有你和那三個和尚。當然,你活下來也沒關係。把玉石交出來吧。」 「不交。」 行德堅定地回答道。就是交出玉石可以苟且性命的話,那也斷然不可。朱王禮至死也沒有離開過他心愛的玉石,自己雖然並非他那樣的勇士,這一點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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