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一〇九


  對馬略卡島奈特中士知道得一清二楚,奧爾也一樣,因為約塞連常常對他們談起西班牙、瑞士和瑞典境內這樣一些避難地的情況。美國飛行員只要飛到這些地方去,就會被拘留到戰爭結束,而且生活條件極其舒適奢侈。在拘留問題上,約塞連是中隊裡的頭號權威。每回飛往意大利最北部執行任務時,他總是謀劃著如何以緊急情況為藉口飛到瑞士去。

  當然,他想去的地方是瑞典。瑞典人智商高。在那兒他可以脫得光溜溜的同那些低聲細語、半推半就的漂亮女郎一塊游泳,並且生下一大群快活散漫的小約塞連來。在瑞典,沒有人會恥笑他的這些私生子。而且,他們一落地,國家就會擔負起供養他們的責任,直到他們長大成人。但是,瑞典太遠了,很難到達。約塞連只好等著飛越意大利境內的阿爾卑斯山時高射炮火把他飛機的一個引擎打掉,這樣他就有理由飛往瑞士了。他甚至不想告訴他的駕駛員他要把飛機帶到哪裡去。約塞連常常想找一個他信得過的駕駛員合夥幹。

  他們可以假稱引擎受損,然後來個機腹著陸,毀掉說謊的證據。可是,他唯一真正信得過的駕駛員只有麥克沃特。那傢伙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仍然喜歡做低空俯衝來尋開心,擦著約塞連的帳篷飛過去;緊貼著海灘游泳者的頭頂盤旋,飛機推進器噴出的強大氣流在海裡劃出一道道黑浪,飛機過處,浪花飛濺,長達數秒鐘。

  多布斯和亨格利·喬都不能考慮,奧爾也不行。當約塞連遭到多布斯的拒絕,心情絕望、一瘸一拐地走回到自己的帳篷時,奧爾又在擺弄那個爐子閥門了。這爐子是奧爾用一隻鐵殼油桶倒過頭來改裝而成的。他把爐子擺在地中央,水泥地面平坦光滑,是他鋪修過的。他雙腿跪在地上,正起勁地幹著呢。約塞連竭力不去注意他,瘸著腿疲倦地走到自己的行軍床前坐下來,吃力地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他前額上的汗珠變得冰涼冰涼的。多布斯使他感到沮喪,丹尼卡醫生也使他感到沮喪。現在看到了奧爾,他似乎覺得厄運正在逼近,越發沮喪起來。在他的身體內部,各種各樣的緊張感一起湧出來刺激著他,他的神經抽搐起來,一隻手上的青筋開始突突直跳。

  奧爾轉過臉打量著約塞連,兩片濕漉漉的嘴唇咧開著;露出兩排大齙牙。他把手伸到旁邊他自己的床頭櫃裡,取出一瓶溫熱的啤酒,撬開蓋遞給約塞連。約塞連啜飲完上面的啤酒泡沫,向後仰起腦袋。奧爾狡詐地望著他,不出聲地咧嘴笑著。約塞連謹慎地盯著奧爾。奧爾竊笑了一陣之後,轉過身蹲下去繼續幹活。約塞連緊張了起來。

  「你別擺弄了,」他雙手緊握著啤酒瓶,用威脅的口吻請求道,「你別擺弄那爐子了。」

  奧爾平靜地格格笑著說:「我快幹完了。」

  「不,你沒有,你正要開始幹。」

  「這是閥門,看見了嗎?就快全部裝好了。」

  「你很快又要把它拆開。我知道你在幹什麼,你這混蛋。我已經看你這樣幹了三百次了。」

  奧爾高興得渾身直抖動。「我要把這根汽油管漏油的地方補上,」他解釋道,「我已經差不多全弄好了,只有一點點地方還滲油。」

  「我實在沒法看下去,」約塞連乾巴巴地說,「如果你想做一件大東西,那不成問題。可是這閥門是用這麼多小零件拼湊起來的,它們那麼小,那麼無足輕重,我眼下可沒有耐性看著你辛辛苦苦地擺弄這些該死的玩意。」

  「它們是小點,可這並不意味著它們無足輕重。」

  「這我不管。」

  「讓我再幹一回吧。」

  「等我不在這兒的時候你再幹吧。你是個不知憂愁的白癡,你根本不理解我的感覺是什麼滋味。就在你擺弄那些小玩意時,我出了一些事,這些事我根本無法向你解釋。我發現我無法容忍你。我開始恨你。用不了多久,我就會認真考慮把這個瓶子砸到你的腦袋上,或者用那邊那把獵刀戳穿你的脖子。你明白嗎?」

  奧爾領悟地點點頭。「現在我不會再把閥門拆開了。」他說著就動手拆閥門,他用手指費勁地捏著那個小小的裝置,緩慢地、不知疲倦地、精益求精地幹著。他俯著身子,臉緊貼著地面,一副專心致志、聚精會神的模樣,好像他的腦子裡什麼雜念都沒有。

  約塞連暗暗地詛咒著他,打定主意不再理睬他。「可你他媽的究竟為什麼急著擺弄這爐子呢?」一轉眼他又忍不住叫喊起來。「外面還熱著呢。過一會兒我們還可能去游泳呢。你為寒冷操什麼心呢?」

  「白天越來越短了,」奧爾不動聲色地說,「趁著這會兒有空,我打算把這爐子給你裝好。等我裝好了,你就會有一個全中隊最好的爐子。我現在正裝著的這個供油控制器會保證這爐子整夜燃燒不滅,這些金屬散熱片會把整座帳篷烤得暖烘烘的。你睡覺前可以把鋼盔盛滿了水坐在爐子上,這樣你醒來時就有熱水洗臉。這不是很好嗎?要是你想煮雞蛋或者燒湯的話,你只要把鍋坐在上面,擰大火苗就行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給我?」約塞連追問道,「你會到哪裡去?」

  奧爾忍不住心頭一陣快活,矮小的身體突然哆嗦起來。「我不知道,」他大聲說道。接著,從他那直打戰的兩排齙牙中間突然迸發出一串奇特的、顫抖的格格傻笑,好像一陣情感爆發。他滿嘴唾沫,邊笑邊說,聲音都變得含糊不清了。「要是他們不斷地這樣把我擊落,我不知道我會到哪裡去。」

  約塞連被感動了。「奧爾,你為什麼不爭取停飛呢?你是有理由的。」

  「我只剩下十八次飛行任務了。」

  「可你幾乎每次都被擊落。你每次飛上天不是降落到水面上就是強行著陸。」

  「噢,飛行任務我倒不在乎。我覺得它們非常好玩。你不領航飛行時應當試著跟我一塊飛幾回,就為開開心,嘿嘿。」奧爾滿臉堆笑,斜眼瞅著約塞連。

  約塞連避開他的目光。「他們又叫我領航飛行了。」

  「那就等你不領航飛行的時候吧。要是你有頭腦的話,你知道你該怎麼辦嗎?你應該直接去找皮爾查德和雷恩,告訴他們說,你要和我一起飛行。」

  「每回飛行都跟你一起被擊落嗎?這有什麼好玩的?」

  「就因為這個你才應該跟我一塊飛呢,」奧爾堅持道,「我覺得,就水面降落或強行著陸這方面說,我大概算得上是這兒最優秀的飛行員了。對你來說,這將是很好的練習。」

  「練習這個做什麼?」

  「萬一你哪一次降落到水面上或者強行著陸的話,這不是很好的練習嗎?嘿嘿嘿。」

  「你還能再給我一瓶啤酒嗎?」約塞連愁眉不展地問。

  「你要把它砸到我的腦袋上嗎?」

  這下約塞連樂了。「就像羅馬那所公寓裡的那個妓女嗎?」

  奧爾淫蕩地竊笑著,兩個腮幫子高興地鼓了起來,活像兩隻酸蘋果。「你真的想知道她為什麼拿鞋敲我的腦袋嗎?」他揶揄道。

  「我已經知道了,」約塞連嘲笑道,「內特利的妓女告訴我的。」

  奧爾像個怪物似的咧嘴一笑。「不,她沒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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