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六一


  「現在只要我們能找到我得的瘧疾應當歸誰,我們的問題就都解決了;這並不是因為我要跟瘧疾作對,只要能儘快逃避工作,得瘧疾跟得其他病都一樣。只是我覺得這事不公平。幹嗎要我患上別人的瘧疾,而你又染上我的淋病呢?」

  「我還不止得了該你得的淋病呢,」約塞連跟他說,「由於你那個淋病,我不得不一直執行戰鬥飛行任務,直到他們把我打死為止。」

  「那這事就更糟了。這件事情裡有什麼公正可言?」

  「兩個半星期之前,我有個朋友叫克萊文傑,他總認為這事挺公正的。」

  「這是最公正的事啦。」克萊文傑當時得意揚揚地拍著手,高興地笑著。「我不禁想起歐裡庇得斯的《希波呂托斯》。在那個劇裡,由於忒修斯早年生活放蕩,他兒子便信奉禁欲主義,這便導致了把他們都毀滅掉了的悲劇。即使沒有別的事,那件與陸軍婦女隊員的插曲也該讓你知道風流好色的惡果。」

  「它讓我知道了糖果的惡果。」

  「你難道看不出,你現在處境尷尬,你自己並非完全沒有責任嗎?」克萊文傑接著說,一點也不掩蓋他的興致。「如果不是你染上花柳病在非洲那邊的醫院裡躺了十天的話,你也許在內弗斯上校被打死之前,也就是說在卡思卡特上校來接替他之前就按時完成了你的二十五次飛行任務,現在已被送回家了。」

  「你怎麼樣?」約塞連以問代答,「你在馬拉喀什從未染上淋病,而你也一樣處境尷尬嘛。」

  「我不知道,」克萊文傑假裝有點關切地招認說,「我想我這一生中一定幹了什麼非常壞的事。」

  「你真的相信那種事情嗎?」

  克萊文傑笑了起來。「不,當然不相信。我只是想和你逗逗樂。」

  對約塞連來說,危險多得數不勝數。比如說,有希特勒、墨索里尼和東條,他們都極力想殺掉他;還有那個隊列狂沙伊斯科普夫少尉和那個留著兩撇粗大的八字鬍、狂熱地盲目相信因果報應的胖上校,他們也都想弄死他;還有阿普爾比、哈弗邁耶、布萊克和科恩;還有克拉默護士和達克特護士,他幾乎可以肯定她們都盼他死;還有那個得克薩斯人和那個罪犯調查部的官員,對這兩人他也毫無疑問;還有世界各地的酒吧招待、磚瓦匠和公共汽車售票員,他們也都希望他死;還有那些房東和房客、叛徒和愛國者、行私刑的人、吸血鬼和走狗,他們全部一心想謀害他。就是在執行飛往阿維尼翁的任務時斯諾登向他洩露了秘密——他們千方百計想殺死他:而斯諾登當時是在飛機的後艙裡把這個秘密洩露出來的。

  還有淋巴腺也有可能要他的命;還有腎臟、神經束膜和神經膜細胞;還有腦瘤;還有何傑金氏病、白血病、肌萎縮性側索硬化;還有上皮組織再生性紅斑滋生癌細胞;還有皮膚病、骨科病、肺病、胃病、心臟病、血液病和動脈血管病;還有頭部疾病、頸部疾病、胸部疾病、大小腸疾病、胯部疾病,甚至還有腳病;還有幾十億個勤勞的人體細胞,在維持他的生命和庭康的複雜的工作中,像默默無聞的牲口一樣不分晝夜地進行氧化作用,而它們中任何一個都是潛在的叛徒和敵人。疾病是如此之多,如果有誰像他和亨格利·喬那樣經常去考慮它們,那這個人的腦袋瓜一定是有毛病了。

  亨格利·喬搜集了一大堆不治之症的名稱,並把它們按字母順序排列起來,這樣他就能很快找到他想要擔心的任何疾病。每當他把某種疾病的名稱擺錯了位置或當他無法把它加進他的疾病名單裡去時,他就會變得心神不安,渾身冷汗地跑去向丹尼卡醫生求援。

  丹尼卡醫生在處理亨格利·喬的事情時總會來向約塞連求援。

  「說他得了尤因氏瘤,」約塞連向醫生建議說,「還說他得了黑素瘤。

  亨格利·喬喜歡曠日持久的病,不過他更喜歡暴發性疾病。」

  丹尼卡醫生從未聽說過這兩種病。「你怎麼能記得住這麼多那樣的病?」他帶著職業性的崇高的敬慕問道。

  「我在醫院裡讀《讀者文摘》知道的。」

  約塞連有那麼多疾病要擔心,有時他真想永遠呆在醫院裡度過餘生:四肢平展地躺在氧氣帳裡,一群專家和護士一天二十四小時坐在他的病床的一邊,等待著病情發生惡化;在病床的另一邊至少有一名外科醫生拿著刀,做好了準備,一旦需要隨時準備沖上前來開始手術。比如說動脈瘤,要是他得了主動脈瘤,不採取這樣的措施,他們又怎能及時醫治他呢?儘管約塞連像討厭任何人一樣討厭外科醫生和他的手術刀,他還是覺得呆在醫院裡面要比呆在醫院外面安全得多。

  在醫院裡,他可以隨時大聲叫喊,人們至少會跑過來想辦法幫他;而在醫院外面,如果他對所有他認為每個人都該大聲叫喊的事情大叫大喊,人們會把他關進監獄或者把他送進醫院。他想對其大聲叫喊的東西之一就是外科醫生的手術刀,那刀幾乎肯定在等待著他和其他所有活得夠長的、可以死去的人。他常常想弄明白他怎樣才能辨認出初起的風寒、發燒、劇痛、隱痛、打嗝、打噴嚏、色斑、嗜眠症、失語、失去平衡或者記憶力衰退,那預示著不可避免的結局的不可避免的開始。

  他還擔心當他跳出梅傑少校的辦公室再去找丹尼卡醫生時,丹尼卡醫生仍舊拒絕幫助他。他的擔心是對的。

  「你以為你得了什麼可以擔心的病了嗎?」丹尼卡醫生問道,說話間抬起他那低垂在胸前、黑髮梳得一塵不染的頭,兩隻滿是淚水的眼睛憤怒地盯了約塞連一會兒。「我怎麼樣呢?我的寶貴的醫療技術在這個該死的島上白白地荒廢了,而其他的醫生卻在掙大錢。

  你以為我喜歡日復一日地坐在這兒拒絕幫助你嗎?如果我是在國內或在像羅馬這樣的地方拒絕幫助你,我倒不特別在乎。但在這兒向你說不,對我來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麼就別說不。讓我停止飛行。」

  「我不能讓你停飛,」丹尼卡醫生嘟嚷道,「這話得告訴你多少遍?」

  「你能。梅傑少校跟我說你是飛行中隊裡唯一能讓我停飛的人。」

  丹尼卡醫生驚得瞠目結舌。「梅傑少校跟你那麼說的?什麼時」候?」

  「我在壕溝裡同他交涉的時候。」

  「梅傑少校是那麼跟你說的?在一個壕溝裡?」

  「他是在我們離開壕溝,跳進他的辦公室後跟我說的。他叫我不要跟任何人說是他告訴我的,所以請你不要亂嚷嚷。」

  「為什麼是那個卑鄙、詭計多端的騙子!」丹尼卡醫生喊道,「他不應該告訴任何人。他有沒有告訴你我怎樣才能讓你停飛?」

  「只要填寫一張小紙條,說我已處於精神崩潰的邊緣,把它送到大隊部就行了。斯塔布斯醫生一直讓他的中隊裡的人停飛,你為什麼不能呢?」

  「斯塔布斯讓那些人停飛之後,他們的情況又怎麼樣呢?」丹尼卡醫生冷笑著反駁說,「他們馬上被恢復戰鬥狀態,不是嗎?而他也發現他自己處於困境。當然,我也可以填寫一張說你不適合飛行的紙條,讓你停飛。但是有一條規定。」

  「第二十二條軍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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