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第二十二條軍規 | 上頁 下頁
二九


  「我跟他說,長官,你們不能裁決我犯了你們指控我的那條罪行,同時還忠於——事業。」

  「什麼事業?你說話含含糊糊的。」

  「說話別含含糊糊的。」

  「是,長官。」

  「含含糊糊說話時,也得含含糊糊地叫一聲『長官』。」

  「梅特卡夫,你這狗娘養的。」

  「是,長官,」克萊文傑含糊地說,「是正義事業,長官。你們不能裁決——」

  「正義?」上校很是愕然。「什麼是正義?」

  「正義,長官——」

  「那可不是正義,」上校譏笑道,一邊說一邊又用粗壯的大手膨膨地擂桌子。「那是卡爾·馬克思。我來告訴你什麼是正義。正義就是半夜裡從地板上用膝蓋頂著別人的肚皮用手按著別人的下巴手裡拿著一把刀偷偷摸摸地摸到一艘戰列艦的彈藥艙裡事先不給任何警告在黑暗中秘密地用沙袋把別人打昏。正義就是勒殺搶劫。一旦我們大家都得殘酷無情地去跟意大利人打仗,那就是正義。要兇殘。懂嗎?」

  「不懂,長官。」

  「別老是長官長官地叫我!」

  「是,長官。」

  「不叫『長官』時,也得喊一聲『長官』,」梅待卡夫少校命令道。

  克萊文傑自然是有罪的,要不然他就不會受指控了。要想裁決他有罪,唯一的辦法就是得證明他的確犯了罪,而裁決克萊文傑有罪,則是上校一幫人必須盡到的愛國義務。於是,克萊文傑被判了五十六次懲罰性值勤。波平傑則被禁閉了起來,以此作為對他的教訓。梅特卡夫少校被運送到所羅門群島,負責埋屍體。至於克萊文傑,所謂懲罰性值勤,就是每到周未,肩背一支沉重的沒裝子彈的步槍,在憲兵司令大樓前來回走上五十分鐘。

  這一切都把克萊文傑搞得稀裡糊塗。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可在克萊文傑看來,最怪的是裁定委員會三個人流露出的那種仇恨——那種赤裸裸的殘酷無情的仇恨。那仇恨就像是不能撲滅的煤塊,在三雙眯縫了的眼睛裡惡狠狠地燃燒著,又使他們本來便已兇險的面目,更添了冷酷蠻橫的氣勢。克萊文傑察覺到了這種仇恨,簡直驚呆了。假如可能,他們會用私刑把他處死。

  他們三個都是成年人,可他自己卻還是小夥子。他們仇恨他,恨不得他快死。在他來軍校之前,他們就仇恨他;他在軍校時,他們也仇恨他;他離開軍校後,他們還是仇恨他。日後,他們三個人分了手,都過上了獨居的生活,但卻還是惡狠狠地帶走了對克萊文傑的仇恨,仿佛帶走的是什麼稀世珍寶。

  頭天晚上,約塞連就好好地給了克萊文傑一番告誡。「你是不會有什麼希望的,」他很愁悶地跟克萊文傑說,「他們仇恨猶太人。」

  「可我又不是猶大人,」克萊文傑回答說。

  「這沒什麼兩樣,」約塞連說,而約塞連的確沒有說錯。「他們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的。」

  克萊文傑躲開了他們的仇恨,就像是避開耀眼的亮光一樣。這三個仇視他的人,跟他說同一種語言,穿同樣的制服,但他見到的這三張冷冰冰的臉,卻自始至終密佈著令人極不舒適且又深含敵意的皺紋。他頓時覺悟了:這世上隨便什麼地方,無論是在所有法西斯的坦克或飛機或潛艇裡,還是在機關槍或迫擊炮或吐著火焰的噴火器後面的掩體裡,甚至在精銳的赫爾曼·戈林高射炮師的所有神炮手當中,或是在慕尼黑所有啤酒館裡的那些恐怖的密謀分子中間,以及任何別的地方,再也不會有誰比他們三個人更仇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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