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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第八章

  邁克納布太太彎腰摘了一把花準備帶回家去,她覺得這樣做沒有關係,因為這家人不會回來了,有人說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也許在米迎勒節前後就會把房子賣掉:她在打掃房間時把花放在了桌子上。她喜歡花。白白糟蹋了怪可惜的。就算房子賣掉了(她兩手叉腰站在鏡子前,也得個人照看——肯定得有。這麼多年它一直空在那裡。書籍和東西都發黴了,由於戰爭,也由於很難找到幫手,這幢房子一直沒能按她希望的那樣好好打掃乾淨。現在靠一個人的力量來把它收拾整齊是不可能的了。她年紀太大了:她的兩條腿總是很痛。所有那些書都需要攤在草地上曬曬;過廳裡的牆皮剝落;書房窗外的雨水管堵死了,水滲進了屋子;地毯已破舊不堪。

  可是他們這家人應該自己來料理一下;應該派個人來看一看。因為櫃子裡還有衣服;每個臥室裡都有留下的衣服。她該怎麼處理這些東西?衣服已經被蛀了——拉姆齊夫人的東西。可憐的太太:她永遠不會再需要它們了。人家說她已經死了;好多年前,死在倫敦。那兒她穿著收拾花園的一件灰色舊斗篷(邁克納布太太伸出手指摸了摸)。

  她仍然能夠看到那個情景:當她拿著洗好的衣物從車道上走過來時,看見拉姆齊夫人彎著身子在侍弄花(現在花園是一片淒涼景象,雜草從生,兔子從花圃向你沖過來急忙逃竄)——她仍能夠看到她穿著那件斗篷,身邊總跟著一個孩子:還有靴子和鞋子在那裡;梳粧檯上還留下了一把刷子和梳子,簡直就像她打算明天要回來似的。(他們說她最後死得十外突然。)有一次他們都要回來了,可是又延期了,由於戰爭,再加出行太困難,這麼些年他們一直沒有回來;只把錢給她寄來;但從不寫信,從沒回來過,卻指望著一切和他們離開的時候一樣,咳,真是的!怎麼同事,梳粧檯的抽屜裡全是東西(她拉開了抽屜),手絹、一截截的絲帶。是的,當她拿著洗好的衣物從車道上走道來時,仍能看到拉姆齊夫人。

  「晚上好,邁克納布太太。」拉姆齊夫人會這樣說。

  她待人一向親切和藹。女僕們都喜歡她:可是天哪,從那時以來,發生了多少變化啊(她關上了抽屜);許多家庭失去了親人。她死了;安德魯先生犧牲了;普魯小姐也死了,他們說是生第一個孩子時死的;不過這些年裡大家都失去了親人。物價厚顏無恥地飛漲,而且從不回落。她能很清楚地記得她穿著灰斗篷時的樣子。

  「晚上好,邁克納布太大。」她說,然後告訴廚娘給她留一盤奶油湯——她覺得她拿著重重的一籃子衣服一直從鎮上走來,挺需要吃點什麼。她現在還能看見她,彎著身子在侍弄花;(有點模糊,忽隱忽現,像一道黃色的光束,或是望遠鏡末端的光圈,一位穿著灰色斗篷的夫人,彎著身子在侍弄花;當邁克納布太太慢慢蹣珊著打掃房間,整理東西的時候,這個身影就在臥室的牆上、梳粧檯上、臉盆架上徘徊飄忽)。

  那廚娘叫什麼名字來著?米爾德裡得?瑪麗安?——類似的一個名字。唉,她忘了——她是愛忘事了。記得她暴躁得很,紅頭髮的女人都這樣。她們許多次在一起開懷大笑。她在廚房總是很受歡迎。她能逗大家笑,真是這樣。那時候情況比現在好。

  她歎了口氣;光讓一個女人來幹,這活可太多了。她這邊那邊地晃著腦袋。這裡原來是育兒室。哎呀,這裡面這麼潮;牆皮開始住下掉了。他們幹嗎要在那裡掛個野獸的頭骨?而且也長黴了。閣樓的房間裡到處是老鼠。雨水漏了進來。可是他們從來沒有派人來:他們也不來。有的鎖沒了、因此門撞得砰砰響。她也不願意黃昏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呆在這裡。光讓一個女人來幹,實在是夠嗆,夠嗆,太夠嗆了。她咯吱作響地移動著身子,哀歎著。她砰地關上了門。她用鑰匙把門鎖好,留下了一所門窗緊閉、上了鎖的孤零零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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