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伯家的苔絲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她們走進了小鎮裡,儘量去找住房。苔絲的母親和妹妹麗莎·露出去打聽住處,苔絲則留在馬車的旁邊照顧小孩子。一個小時過後,瓊尋找住處一無所獲,回到了馬車的旁邊,趕車的車夫說,車上的東西一定要卸下來,因為拉車的馬都快累死了,而且當天晚上他至少還得往回走一段路。

  「好吧——就卸在這兒吧!」瓊不顧一切地說。「我總會找到一個棲身的地方。」

  馬車已經拉到了教堂墓地的牆角下,停在一個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車夫把車上裝的可憐東西卸下來,堆在地上。卸完車,瓊付了車錢,這樣她差不多把她最後的一個先令都花光了。車夫離開他們走了,再也用不著繼續同他們打交道,因此車夫心裡非常高興。這是一個乾燥的夜晚,車夫猜想他們晚上凍不著。

  苔絲絕望地看著那一堆家具。春天傍晚清冷的太陽,好像含有惡意似地照射著那些罎罎罐罐,照射著一叢叢在微風中索索發抖的枯草,照射著碗櫃的銅把手,照射到他們所有的孩子都睡過的那個搖籃上,照射在那座被擦得發亮的鐘面上,太陽照射著所有這一切,這一切閃現著責備的亮光,好像在說,這些室內的物品,怎麼會被扔到露天裡來了。周圍是當年的德北菲爾德家的園林,現在變成了山丘斜坡,被分割成一小塊一塊的圍場,那塊綠草菁菁的地基,表明當年那兒建造過德北菲爾德家的府邸;從這兒向外延伸出去的愛敦荒原一片蒼茫,從前它一直屬￿德北菲爾德家的產業。緊靠身邊的是教堂的一條走道,也叫做德北菲爾德走道,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們。

  「我們家族的墓室不是完全保有的地產嗎?」苔絲的母親把教堂和教堂墓地又重新觀察了一番,轉回來說。「啊,當然是的,孩子們,我們就在這兒住下了,一直住到在你們祖先的故土上找到房子為止!喂,苔絲,麗莎,還有亞伯拉罕,都過來幫忙。我們要先給幾個小的弄一個睡覺的地方,然後我們再出去看一看。」

  苔絲沒精打采地過去幫忙,用了一刻鐘的時間,才把那張四柱床從那一堆雜物中拖出來,然後把它擺放在教堂的南牆邊,那兒是德北菲爾德走道的一部分,下面是她們家族的巨大墓室。在四柱床的床帳上方,是一個帶許多花飾的美麗窗戶,窗戶是由許多塊玻璃做成的,大概是十五世紀的東西。那個窗戶也被稱為德北菲爾德窗戶;在窗戶的上半部分可以看到家徽一樣的裝飾,同德北菲爾德家保存的古印和湯匙上的裝飾一模一樣。

  瓊把帷帳圍在床的四周,做成了一個絕妙的帳篷,把那些小孩子安頓進去。「如果實在沒有辦法,我們也只好在那兒睡一個晚上了,」德北菲爾德太太說,「讓我們再想想辦法,給孩子們買點兒東西吃吧!啊,苔絲,要是我們流落到這步田地,你還要老想著嫁給一個紳士,這有什麼用啊!」

  她又由麗莎·露和亞伯拉罕陪著,走上了那條把教堂和小鎮分開的籬路。他們一走進街道,就看見一個騎馬的人在上下打量他們。「啊——我正在找你們呐!」他騎著馬向他們走過來說。「這倒真是一家人聚集在這個歷史地點了!」

  來人是阿曆克·德貝維爾。「苔絲在嗎?」他問。

  瓊本人對他沒有好感。她粗略地向教堂的方向指了指,就朝前走了。德貝維爾對瓊說,他剛才聽說他們正在找房子,萬一他們要是找不到住處的話,他再來看他們。在他們走了以後,德貝維爾就騎著馬向一個客棧走去,但不一會兒又步行著從客棧裡走了出來。

  在這段時間裡,苔絲陪著床上的那幾個孩子,和他們說了一會兒話,看見當時沒有什麼可以使他們更舒服的事情做,就到教堂的四周走一走,那時候夜幕正在降臨,教堂墓地也開始變得蒼茫起來。教堂的門沒有鎖,她就走了進去,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走進這個教堂。那張床擺放在那個窗戶的下面,在窗戶的裡面,就是他們家族的墓室,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墓室的上面有華蓋,是一種祭壇式樣,很樸素;上面的雕刻殘破了;青銅飾品已經從框子裡脫落了,框子上留下一些洞眼,就像沙岩上聖馬丁鳥的窩一樣。苔絲的家族已經從社會上滅絕了,但是在她見到的在所有殘存下來的東西中,沒有比這兒殘破淒涼的景象更厲害的了。

  她走到一塊黑色的石碑前面,石碑上面刻著花體文字:

  古德貝維爾家族之墓

  苔絲不像紅衣主教那樣能夠閱讀教會拉丁文,但是她知道這兒是她祖墳的墓門,墓裡面埋的是她的父親舉杯歌詠的那些身材高大的騎士。

  她默默地想著,轉身走了出去,從一個祭壇式墓室旁邊經過;那個墓室是最古老的一個,她看見墓室上還蜷伏著一個人形。在蒼茫的暮色中,苔絲剛才沒有加以注意,現在她要不是奇怪地想到那個人形在動,她也不會注意到。當她走到那個人形的跟前時,她立即看出來那是一個活人。這兒並不是她一個人,她頓時嚇得兩腿發軟,就要暈了過去,這時才認出那個人形是德貝維爾。

  他從墓頂上跳下來,扶住苔絲。

  「我看見你進來的,」他笑著說,「我爬到那兒去,是怕打攪了你的沉思默想。是不是全家人在這兒和地下的老古董聚會啊?聽著。」

  他用他的腳後跟使勁地跺著地面,從下面發出空洞洞的回聲。

  「我敢保證,這才會使他們受到一點兒震動!」他繼續說。「你以為我只是這些石像中的一個吧。可是不是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我這個冒牌的德貝維爾現在伸出一根小手指,也比地下那些世世代代的武士更能幫上你的忙——現在吩咐我好了。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你給我走開!」苔絲低聲說。

  「我要走開的——我去找你的母親,」他溫和地說。但是他從她的身邊走過的時候,小聲對她說:「記住,你總有客氣的一天的!」

  德貝維爾走了以後,她伏在墓門口說——

  「我為什麼沒有躺在這個墓門的裡面呢?」

  與此同時,瑪麗安和伊茨正和那個耕地的人一起,帶著他們的物品向迦南的福地走去,其實這兒是另外一些家庭的埃及,他們就在這天的早晨才剛剛離去。但是這兩個女孩子並沒有老是把她們要去的地方放在心上。她們談的是關於安琪爾,克萊爾和苔絲的事,談的是苔絲的那個追著她不放的情人,那個情人同她過去的歷史她們已經猜出了一些,也聽到了一些。

  「看來她仿佛以前不認識他似的,」瑪麗安說。「既然她以前受過他的騙,那現在的情形就完全不同了。要是他再把她勾引走了,那她就萬分可憐了。伊茨呀,克萊爾先生對於我們已經沒有什麼了;我們為什麼不成全他們兩個呢?為什麼不去彌合他們的爭吵呢?要是他知道了苔絲在這兒遭受的罪,知道了有人在追求她,他也許就要回來照顧他的妻子了。」

  「我們怎樣才能讓他知道呢?」

  她們一路上思考著這件事,走到了目的地;但是她們剛到一個新地方,忙忙碌碌地安置新家,所以這件事就被放下來了。但是當她們安頓好了,這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了,雖然她們沒有聽到苔絲的什麼消息,但是聽說克萊爾快要回來了。聽說了這個消息,又引發了她們對他的舊情,但是她們也要光明正大地為苔絲作點事。瑪麗安打開她和伊茨一起花錢買的墨水瓶,互相商量著寫了一封信。

  尊敬的先生——如果你像她愛你一樣還愛著她的話,請你來愛護你的妻子吧。因為她現在正受到一個裝作朋友的敵人的誘惑。先生,有一個應該遠遠離開她的人,現在跟她在一起了。對女人的考驗不應該超過她的承受能力,水滴石穿——莫說是石頭——就是鑽石也會滴穿呀。

  兩個好心人

  她們把這封給安琪爾·克萊爾的信寄到了愛敏寺的牧師住宅,這是她們從前聽說的和他有關的地方。她們把信寄走了以後,繼續為她們的俠義行動感到高興,同時,她們又歇斯底里地唱起歌來,一邊唱一邊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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