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伯家的苔絲 | 上頁 下頁 |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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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第二次門鈴按得更響,但仍然沒人出來開門。於是她就走出門廊,打開柵欄門走了出來。儘管她心有不甘地盯著房子的前面,仿佛要回去似的,但還是把柵欄門關上了,這時才松了一口氣。有一種感覺在她的心裡反復出現,他們也許認出她了(但是她不知道是怎樣認出來的),所以才吩咐不要為她開門。 苔絲走到拐角的地方,能做的她都做了;但是她決心不要因為自己一時的動搖而給將來留下悔恨,所以就又走回屋前,把所有的窗戶都看了一遍。 啊——原來是他們都去了教堂,所有的人都去了。她記得她的丈夫說過,他的父親堅持要全家人,包括所有的僕人在內,都要去教堂作禮拜晨禱,回家時總是吃冷飯。因此,她必須等到晨禱結束他們才能回來。她不願等在屋子的前面,免得引起別人注意,所以就繞過教堂,向一條籬路裡走去。但是就在她走到教堂院子門口時,教堂裡面的人已經開始湧出來,苔絲自己也裹在了人群當中。 她在愛敏寺的教民眼裡,就和在一個信步回家的鄉村小鎮的教民眼裡一樣,是一個外來的女人,是一個他們不認識的人。她加快了自己走路的步伐,走上了她剛才來的那條籬路,想在樹籬中間找一個躲藏的地點,等到牧師一家人吃完了飯,在他們方便接見她的時候再出來。不久她就同從教堂裡面出來的人隔得遠了,只有兩個年輕的男子胳膊挽著胳膊,快步從後面跟了上來。 在他們走近了的時候,她聽出他們正在用最熱切的語氣說話,一個女人在這種情形裡是十分敏感的,因此她聽出來他們說話的聲音和她丈夫說話的聲音有相同的特點。那兩個走路的人正是她丈夫的兩個哥哥。苔絲把她的一切計劃都忘掉了,心裡唯恐在這種混亂的時刻,在她還沒有準備好同他們見面之前,讓他們給追上了;雖然她覺得他們不會認出她來,但是她在本能上害怕他們注意她。她在前面走得越急,他們在後面追得越快。他們顯然是要在回家吃午飯之前,先作一次短時間的快速散步,把他們坐在教堂裡作禮拜凍了半天的腳暖和過來。 在上山的路上,只有一個人走在苔絲的前面——一位小姐模樣的姑娘,雖然她也許有一種故作高傲和過分拘謹的樣子,但還是有幾分惹人注意。苔絲在差不多趕上那位小姐的時候,她的兩位大伯子也差不多追到了她的背後,近得她都能把他們說話的每一個字聽清楚了。但直到那時,他們說的話都沒有什麼引起她的特別注意。他們注意到前面走著的那位小姐,其中有一個說,「那不是梅茜·羌特嗎,我們追她去吧。」 苔絲知道這個名字。正是這個女人,她的父母和克萊爾的父母要把她選作克萊爾的終身伴侶,要不是她自己從中插了進去,大概她已經和克萊爾結婚了。要是她再等一會兒,即使她以前不知道,她現在也會明白的,因為那兩個哥哥中有一個說:「唉!可憐的安琪爾,可憐的安琪爾!我一看見這個漂亮的姑娘,我就要埋怨安琪爾太輕率,不娶這個漂亮小姐,而要去找一個擠牛奶的姑娘,或是一個幹其它什麼活兒的人。那分明是一件怪事。也不知道現在她是不是找到他了;幾個月前我聽到過安琪爾的消息,她還沒有去找他。」 「我也不知道。現在他什麼也不告訴我了。他那場不幸的婚姻似乎完全使他和我們疏遠了,自從他有了那些離奇的思想後,這種疏遠就開始了。」 苔絲加快了腳步,向漫長的山上走去;但是她硬要走在他們的前面,就難免不引起他們的注意。後來,他們趕上了她,從她的身邊走過去。遠遠走在前面的那位年輕小姐聽見了他們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接著,他們互相打了招呼,握了手,就一塊往前走。 他們很快就走到了小山的頂上。顯然,看他們的意思這個地點是他們散步的終點,所以他們就放慢了腳步,三個人一起拐到了柵欄門的旁邊,就在一個小時以前,苔絲在還沒有下山進鎮的時候,也曾經在那個柵欄旁休息過。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兩位牧師兄弟中有一個用他的雨傘在樹籬中仔細地搜尋著,撥拉出來一樣什麼東西。 「一雙舊靴子!」他說。「我想是某個騙子或者什麼人扔掉的。」 「也許是某個想赤著腳到鎮上去的騙子,想用這種方法引起我們的同情,」梅茜小姐說。「不錯,一定是的,因為這是很好的走路穿的靴子——一點兒也沒有磨破。幹這種事的人真壞呀!我們把靴子拿回家去送給窮人吧。」 找到靴子的那個人是卡斯伯特·克萊爾,他用手中的傘把勾起靴子,遞給梅茜小姐,苔絲的靴子就這樣被別人拿走了。 這些話苔絲都聽見了,她戴著毛織的面紗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又立即回頭去看,看見那一行教民帶著她的靴子離開了柵欄門,又走回山下去了。 因此我們這位女主角又開始了她的行程。眼淚,使她雙眼感到模糊的眼淚,從她的臉上流淌下來。她也知道,完全是她的多愁善感和毫無根據的敏感,才導致她把看見的一幕當成對自己的譴責;儘管如此,她還是無法從中擺脫出來。她是一個不能保護自己的人,不能違背所有這些對她不利的預兆。再想回到牧師住宅是不可能了。安棋爾的妻子差不多感到,她仿佛是一個被侮弄的東西,被那些在她看來極其高雅的牧師趕到了山上。她是在無意中受到傷害的,她的運氣也有些不好,她遇到的不是那個父親,而是他的兒子,父親儘管狹隘,但不似兒子們嚴厲刻薄,並且天性慈愛。她又想起了她的那些帶著泥土的靴子,這雙靴子無故受了一番嘲弄,她不僅可憐它們,而且她還感到,靴子主人的命運是多麼絕望啊。 「唉!」她自卑自憐地歎氣說,「他們一點兒也不知道,為了把他為我買的這雙漂亮靴子省著穿,最粗糙的一段路是我穿著那雙舊靴子走的啊——不——他們是不會知道的!他們也不會想到,我穿的這件袍子的顏色還是他挑選的呢——不——他們哪裡會知道呢?即使他們知道,他們也不會放在心上的,因為他們並不太關心他呀,可憐的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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