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德伯家的苔絲 | 上頁 下頁
五二


  「有害的!」老克萊爾先生用溫和的鄙夷口氣說;他接著又述說了過去的種種經歷,用以說明那種思想是荒謬的。他列舉了許多他親自把浪子勸化過來的驚人例子,這些人中不僅有窮人,也有富人和中產階級的人;同時他也坦率地承認,還有許多浪子沒有被他勸化過來。

  在沒有被勸化過來的人裡面,他提到一個例子。那個人的名字叫德貝維爾,是一個年輕的暴發戶,住在特蘭裡奇,離這兒有四十裡遠近。

  「在金斯伯爾那些地方,有一戶古老的德貝維爾人家,他是不是這戶人家裡的人?」兒子問。「關於這戶衰敗了的人家,在它的離奇的歷史裡,還有一段四馬大車的鬼怪傳說呢。」

  「啊,不是的。那戶真的德貝維爾人家早在六十年前或者八十年前就衰敗了,湮滅了——我相信至少是這樣的。這一戶人家似乎是新的,是冒名頂替的一戶人家;為了前面說到的那個騎士家族的榮譽,但願他們是假的才好。我原來以為你比我還不重視他們呢。」

  「那你是誤解我了,父親;你經常誤解我,」安琪爾有點兒不耐煩地說。「在政治上,我是懷疑古老家族的價值的。在他們自己中間,也有一些賢達人士,他們像哈姆雷特說的那樣,『大聲反對他們自己的繼承權』①;但是古老家族具有抒情性、戲劇性、歷史性,倒容易引起我的幽情呢。」

  ①大聲反對他們自己的繼承權(exclaim against their own succession),見莎士比亞的悲劇《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場。

  這段插話儘管決不是不可理解的插話,但是對老克萊爾先生來說就不好理解了,於是他就繼續說開了他剛才敘述的故事;故事裡說,那個所謂的老德貝維爾死後,年輕的德貝維爾就放蕩起來,做下了許多該受到最嚴厲懲罰的風流勾當,他還有一個瞎眼的母親,他本應該從她的情形中知道警戒的。有一次克萊爾先生到那個地方去佈道,聽說了德貝維爾的行徑,他就借機把這個人靈魂狀況方面的罪行大膽地講了一番。雖然他是一個外來牧師,佔據的是別人的講壇,但是他還是覺得他有責任勸導勸導他,於是他就引用聖徒路加的話作了自己佈道的題目:「無知的人呐,今夜必要你的靈魂!」②這個青年痛恨他單刀直入的批評,後來他們相遇了,就激烈地爭辯起來,並不顧忌他是一個頭髮灰白的老人,當眾把克萊爾先生侮辱了一番。

  ②見《新約全書》「路加福音」第十二章第十二節。

  安琪爾聽了,難過得臉都紅了。

  「親愛的父親,」他傷心地說,「希望你以後不要去招惹這種流氓,不要去自尋不必要的痛苦。」

  「痛苦?」他的父親問,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閃耀著自我克制的熱情。「我就是因為他的痛苦才感到痛苦的,可憐的愚蠢的青年!你以為他罵了我,甚至於打了我,就會使我感到痛苦嗎?『被人咒駡,我們就祝福;被人逼迫,我們就忍受。被人誹謗,我們就勸善;直到如今,人還把我們看作世界上的污穢,萬物中的渣滓。』①這些對哥林多人說的古老而高貴的格言,現在也還是極其正確呢。」

  ①見《新約全書》「哥林多前書」第四章第十二節。

  「他沒有打你吧,父親?他沒有動手吧?」

  「沒有,他沒有動手。不過我倒叫瘋狂的醉漢打過。」

  「啊!」

  「有十幾次呢,我的孩子。後來怎樣了?我挨了打,可到底把他們從殺害他們自己骨肉的犯罪中拯救出來了;從此以後,他們一直感謝我,讚美上帝。」

  「但願這個年輕人也能那樣!」安琪爾熱烈地說。「不過我從你說的話看來,恐怕不能把他勸化過來。」

  「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希望能把他感化過來,」克萊爾先生說。「我不斷地為他祈禱,雖然在這一輩子裡,我們也許再也見不著面了。不過,說不定有一天,我對他說的這許多話,也許會有一句像一粒種子一樣,在他的心裡發芽生長。」

  直到現在,克萊爾的父親還是如同往常,像小孩子一樣對什麼事情都充滿希望;雖然年輕的兒子不能接受那套狹隘的教條,但是他卻尊敬父親身體力行的精神,不能不承認他的父親是一個虔誠的英雄。也許他現在比過去更加尊敬他父親身體力行的精神了,因為他父親在瞭解他同苔絲的婚事的時候,從來也沒有想到要問她是富有呢還是貧窮。安琪爾正是同樣擁有了這種超凡脫俗的精神,才走上了要當一個農場主的人生道路,而他的兩個哥哥,大概也是因為這一點,才擁有了一個窮牧師的職位。但是安琪爾對他父親的欽佩一點兒也沒有減少。說實在的,儘管安琪爾信仰異端邪說,但是他常常覺得在做人方面,他比兩個哥哥更接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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