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茶花女 | 上頁 下頁
一一


  我簡直不敢回答,因為他講這句話的聲調說明他的心情還是非常痛苦,就像我上次看到他的時候一樣。每當他自己的思想或者別人的談話觸及這個使他傷心的話題時,他那激動的心情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自持。

  因此我只是點點頭,表示我已去過。

  「墳墓照管得很好吧?」阿爾芒接著說。

  兩大滴淚珠順著病人的臉頰滾落下來,他轉過頭去避開我,我裝著沒有看見,試著把話岔開,換一件別的事情談談。

  「您出門已經有三個星期了吧,」我對他說。

  阿爾芒用手擦擦眼睛,回答我說:「整整三個星期。」

  「您的旅程很長哪。」

  「啊,我並不是一直在路上,我病了兩個星期,否則我早就回來了,可是我一到那裡就發起燒來,只好呆在房間裡。」

  「您病還沒有完全好就回來啦。」

  「如果再在那兒多待上一個星期,沒准我就要死在那兒了。」

  「不過現在您已經回來了,那就應該好好保重身體,您的朋友們會來看望您的。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就算是第一個來看您的朋友吧。」

  「再過兩小時,我就要起床。」

  「那您太冒失啦!」

  「我一定得起來。」

  「您有什麼急事要辦?」

  「我必須到警長那兒去一次。」

  「為什麼您不委託別人去辦這件事呢?您親自去辦會加重您的病的。」

  「只有辦了這件事才能治好我的病,我非要見她一面不可。從我知道她死了以後,尤其是看到她的墳墓以後,我再也睡不著了。我不能想像在我們分離的時候還那麼年輕、那麼漂亮的姑娘竟然已經不在人世。我一定要親眼看見才能相信。我一定要看看天主把我這麼心愛的人弄成了什麼樣子,也許這個使人恐懼的景象會治癒我那悲痛的思念之情。您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如果您不太討厭這類事的話。」

  「她姐姐對您說了些什麼?」

  「什麼也沒有說,她聽到有一個陌生人要買一塊地替瑪格麗特造一座墳墓,感到非常驚奇,她馬上就同意了我的要求,在授權書上簽了名。」

  「聽我的話,等您病完全好了以後再去辦這件遷葬的事吧。」

  「唉,請放心吧,我會好起來的。再說,如果我不趁現在有決心的時候,趕緊把這件事情辦了,我可能會發瘋的,辦了這件事才能治癒我的痛苦。我向您發誓,只有在看一眼瑪格麗特以後,我才會平靜下來。這可能是發高燒時的渴念,不眠之夜的幻夢,譫妄發作時的反應;至於在看到她之後,我是不是會像朗塞①先生那樣成為一個苦修士,那要等到以後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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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朗塞(1626—1700):年輕時生活放蕩,在他的情婦蒙巴宗夫人死後,他就篤信宗教,成了一個苦修士。

  「這我懂得,」我對阿爾芒說,「願為您效勞;您看到朱利·迪普拉沒有?」

  「看見了。啊!就在我上次回來的那一天看見她的。」

  「她把瑪格麗特留在她那兒的日記交給您了嗎?」

  「這就是。」

  阿爾芒從枕頭下面取出一卷紙,但立刻又把它放了回去。「這些日記裡寫的東西我都能背下來了,」他對我說,「三個星期以來,我每天都要把這些日記念上十來遍。您以後也可以看看,但要再過幾天,等我稍微平靜一些,等我能夠把這些日記裡面寫的有關愛情和內心的表白都解釋給您聽時,您再看吧。

  「現在,我要請您辦一件事。」

  「什麼事?」

  「您有一輛車子停在下面吧?」

  「是啊。」

  「那麼,能不能請您拿了我的護照到郵局去一次,問問有沒有寄給我的留局待領的信件?我的父親和妹妹給我的信一定都寄到巴黎來了,上次我離開巴黎的時候那麼倉促,抽不出空在動身之前去打聽一下。等您去郵局回來以後,我們再一起去把明天遷葬的事通知警長。」

  阿爾芒把護照交給我,我就到讓-雅克-盧梭大街去了。

  那裡有兩封給迪瓦爾先生的信,我拿了就回來了。

  我回到他家裡的時候,阿爾芒已經穿著整齊,準備出門了。

  「謝謝,」他接過信對我說,「是啊,」他看了看信封上的地址又接著說,「是啊,這是我父親和我妹妹寄給我的。他們一定弄不懂我為什麼沒有回信。」

  他打開了信,幾乎沒有看,只是匆匆掃了一眼,每封信都有四頁,一會兒他就把信折了起來。

  「我們走吧,」他對我說,「我明天再寫回信。」

  我們到了警長那兒,阿爾芒把瑪格麗特姐姐的委託書交給了他。

  警長收下委託書,換了一張給公墓看守人的通知書交給他;約定次日上午十點遷葬。我在事前一個小時去找阿爾芒,然後一起去公墓。

  我對參加這樣一次遷葬也很感興趣,老實說,我一夜都沒睡好。

  連我的腦子裡都是亂糟糟的,可想而知這一夜對阿爾芒來說是多麼漫長啊!

  第二天早晨九點鐘,我到了他的家裡,他臉色蒼白得嚇人,但神態還算安詳。

  他對我笑了笑,伸過手來。

  幾支蠟燭都點完了,在出門之前,阿爾芒拿了一封寫給他父親的厚厚的信,他一定在信裡傾訴了他夜裡的感想。

  半個小時以後,我們到達蒙馬特公墓。

  警長已經在等我們了。

  大家慢慢地向瑪格麗特的墳墓走去,警長走在前面,阿爾芒和我在後面幾步遠的地方跟著。

  我覺得我同伴的胳膊在不停地抽搐,像是有一股寒流突然穿過他的全身。因此,我瞧瞧他,他也懂得了我目光的含義,對我微笑了一下。可是從他家裡出來後,我們連一句話也不曾交談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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