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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您不知道這是怎樣一個女人呵!您,賽白斯蒂安,是一個從來沒有享受過什麼好東西的不幸的人。您就是把塞維利亞所有的漂亮女人加在一起,跟她一比,也是一文不值的。即使我們到過的城市裡的所有的女人,也一文不值。值錢的只有堂娜索爾。認識了像她這樣的女人以後,就不會再想認識別人了……如果您跟我一樣熟悉她,您就會明白了!我們這一個階級的女人只是發出健康的和麻布的氣息。但是這一個呢,賽白斯蒂安,這一個呵!……試想象想像把阿爾卡薩爾許多花園裡的全部玫瑰花都放在一起吧。——不,還要好些的東西——素馨花,忍冬花,天國裡的花園裡的一切迷人的香氣:這些香氣似乎是屬￿她的,似乎並不是灑在身上的,似乎是從她的血管裡發出來的。而且,她不是看見一次就看透了的傻女人。在她身上,總是有一種值得我們想望的東西的,總是有一種我們始終得不到的東西的。賽白斯蒂安,我還是沒辦法把我的意思表白清楚……但是您根本不知道一位貴族太太究竟是怎麼樣的;那麼,您不必向我傳教,還是請閉上嘴巴吧。」

  加拉爾陀已經不再接到塞維利亞寄來的信了,堂娜索爾到外國去了。他在聖賽白斯蒂安鬥牛的時候,見過她一次。這漂亮的貴婦人那時候在別列慈,和幾個想見識見識這位鬥牛士的法國女人一起來的。他在下午見到她。她走了以後,整個夏季,他就只收到她的幾封短信,只憑著契約經理人從摩拉依瑪侯爵那兒聽來轉告他的幾句話,得到關於她的一些靠不住的消息。

  聽說她在一個優美的、海濱的海水浴都市里,這都市的名字鬥牛士還是第一次聽到,他也讀不出那名字的發音來;以後,他又聽說她到英國旅行去了;再以後到德國去了,在一個每年只開放幾個星期的、魔術般迷人的戲院裡聽歌劇。加拉爾陀放棄了再見到她的希望。她是喜愛冒險、不愛安靜的一隻到處飛的鳥兒,這原是猜想得到的,冬天一到,就不必再在塞維利亞找她的窠了。

  再也見不到她的可能性使鬥牛士煩惱,這顯示出那個女人在他的肉體上和意志上所產生的極大影響。再也見不到她了!那麼,他拚出性命,獲得名望,又是為著什麼呢?群眾的鼓掌又有什麼用處呢?……

  契約經理人勸他安靜下來。他斷定她會回來的,即使她只回來一年。因為堂娜索爾雖則瘋狂任性,卻是個懂得管理自己的事物的幹練女人。她需要侯爵幫助她清理自己的產業和丈夫遺下來的產業的糾纏不清的事務,這種糾纏不清是他們長期而奢侈地居留國外造成的。

  夏季完了以後,劍刺手回到塞維利亞。在秋季裡他還要鬥牛很多次,但是他願意趁家人不在,利用這一個月左右的閒空時間。劍刺手的一家人都在桑盧卡爾,海邊的一個海水浴城市裡,因為一個小外甥生瘰鬁,需要海水浴。

  有一天,他的契約經理人通知他說,堂娜索爾剛才出乎意外地回來了,這時候,加拉爾陀激動得打起哆嗦來了。

  劍刺手立刻去拜訪她,但是談了幾句話以後,她那冷冰冰的和藹和眼睛的表情,使他感到了一種威壓。

  她看著他,仿佛他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似的。從她的神色上可以猜得出來,她看到屠牛手的粗魯模樣,看出她跟這個大個兒,牲畜屠殺者之間的差別,很感到一點兒驚異。

  他也感覺到這似乎橫在他倆中間的鴻溝。他看著她,仿佛她是另外一個女人,別個國家別個種族的一個貴婦人。

  他們平靜地談話。她似乎忘掉了過去,加拉爾陀不敢向她提起過去,一點也不敢對她有愛情意味的動作,怕她那憤怒的發作。

  「塞維利亞!」堂娜索爾說。「這是非常美麗……非常愉快的城市。可是世界上終究還有別的城市呵!我告訴您,加拉爾陀,總有一天我會永遠飛走。我怕這兒會使我厭倦得要死呢。仿佛有人把我的塞維利亞換掉了。」

  她已經不再用「你」稱呼他。過了好幾天,鬥牛士在拜訪她的時候一直不敢說起他們過去的戀愛關係。他只是不聲不響地,用懷著尊敬和含著眼淚的摩爾人的眼睛凝視著她。

  「我厭倦了。我總有一天會走掉的,」他們每一次會見的時候,她總是這樣叫嚷。

  又是許多次,那使人肅然起敬的僕役在鐵格子門邊接待了加拉爾陀,在他明明知道她確實在家的時候,那個僕人卻對他說:太太不在家。——有一個晚上,加拉爾陀對她說起:他必得到棱科拿達田莊去短期旅行一次。契約經理人在他不在家的時候替他買下一片橄欖樹林來擴大田莊,他需要去看看。他也應該照顧一下一般的工作。

  跟劍刺手一起旅行的念頭,正因為又荒唐又大膽,使得堂娜索爾微笑起來了。到加拉爾陀一家人居住大半年的田莊裡去!冒著打破常規的罪惡的驚人的誹謗,闖進這頭腦單純的人和他的一家人一起生活的田莊裡的平靜的氣氛裡去!

  正因為這個願望是荒唐的,她決定了。她也要去;看看棱科拿達的念頭使她感到興趣。

  加拉爾陀害怕了。他想到田莊裡所有的人,想到那些多嘴的人,他們也許會把這一次旅行通知家裡。但是堂娜索爾的眼光使得他所有的顧慮都粉碎了。誰料得到?也許……這一次旅行會使他們回復過去的親密。

  可是他還是想阻擋這個願望。

  「您知道小羽毛嗎?……我聽說,他現在正在棱科拿達附近往來呢。」

  「哦!小羽毛!」堂娜索爾一直是神色厭倦的臉兒,現在似乎因為內心的火焰而明朗起來了。

  「多麼希奇呀!如果您能夠把他介紹給我,我真高興呢。」

  加拉爾陀安排了旅行。他原想獨自走的,但是,因為堂娜索爾要跟他一起去,他應該找尋幾個幫手,防備路上可能發生意外的遭遇。

  他選中了馬上槍刺手牛肉汁。他是非常粗野的,在整個世界上什麼都不怕,只怕他的妻子,這一個茨岡女人,在她受夠了丈夫的敲打以後,就會回過來咬他。對他不需要任何解釋,只要給他喝夠葡萄酒就行了。酒精和在鬥場上常常跌下馬來,使得他永遠感到昏昏沉沉的,他的頭腦似乎在嗡嗡作響,他只會結結巴巴地講話,對於任何事物都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理解。

  他又命令國家跟他們一起走:多一個男子總是好的,而且他一向經過考驗是個小心審慎的人。

  短槍手因為是下屬,服從了,但是,當他知道堂娜索爾也跟他們一起去的時候,他抱怨了。

  「我憑良心說話!……居然要一個正直的老頭子混進這種醜惡的事情裡!……萬一卡爾曼和安古司蒂太太知道了這件事情,她們會怎樣說我呢?」

  但是當他到了田野上,在汽車裡坐在牛肉汁旁邊,面對著劍刺手和那位貴婦人的時候,他的惱怒逐漸消失了。

  他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因為她戴著一塊很大的藍面紗,這面紗從她的旅行帽上掛下來,蓋在黃色的綢上衣上。但是她是非常美麗的……而且,聽聽他們的談話多有意思!她懂得多多少少事情呵!

  他們還沒有走完一半路程,國家已經不管自己二十五年以來的夫婦之間的忠誠,寬恕了屠牛手的弱點,諒解了屠牛手的迷戀了。如果他自己碰到這樣的情況,他也會跟屠牛手一樣做法呀!

  真有教養!……有教養是極好的事情,會使得最大的罪過也變成值得尊敬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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