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二〇三


  裡見抬頭望著兄長:「金井副教授的證詞讓人大感意外,他和第一審時一樣,完全包庇財前。財前甚至動員了醫師公會的顧問律師,他們可能希望比第一審時更為徹底地勝訴。」

  「這麼說,財前還是有可能勝訴嗎?」

  「不,佐佐木一方的關口律師憑著一股超越職業意識的堅強信念,或者說是正義感,仔細地進行多方調查,四處尋找醫學鑒定人。第一審時,東教授雖然因為教授選舉時的過節,被認為和財前有利害關係,無法擔任鑒定人,但這次他答應會不遺餘力地提供協助,解決各種醫學上和舉證的難題。事實上,他也直接向關口律師提供指導和建議,至於大河內教授,他的態度也不會改變。所以,我認為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打敗佐佐木一方。」

  裡見語氣激動,和平時的沉默寡言判若兩人。

  清一點了一支煙,說:「是嗎?其實,昨天三知代來找我,她很擔心你。她父親從名古屋大學醫學部長退休後,目前擔任名譽教授,他也很擔心你的近況。三知代跪著拜託我,希望我可以說服你不要出庭作證。」

  裡見默默地低下了頭。

  「我瞭解你的心情,一旦決定的事,就會堅持到底。近畿癌症中心的情況怎麼樣?」

  「不用擔心。那裡的人都純粹從學術的立場觀察著這件醫療官司的發展,如果發現有醫學上的問題值得借鑒的話,就會從中汲取教訓。」裡見清澈的雙眼炯炯有神地看著兄長。

  「那就好。近畿癌症中心和國立浪速大學一樣,也是政府機構,如果這次再有什麼閃失而被掃地出門的話,你就只能像我一樣當一名開業醫生了。我並不是看不起開業醫生,而是認為你我這種喜歡研究的人,更適合大學或是研究機構的環境。」

  清一在京都國立洛北大學第二內科擔任講師時,因為和主任教授的意見相左,在某一事件後離開了大學。如今整天忙於應付每天的看診,失去研究的場所和時間,他的臉上寫著無盡的落寞。

  * * *

  在北方萬力料亭內,鵜飼醫學部長和財前五郎、奈良大學竹谷醫學部長正熱烈交談著。財前為竹穀的酒杯斟了酒。竹穀個子矮小,卻有著一對和體型很不相稱的大招風耳,他微笑著說:「上次財前教授親自來奈良,彼此相談甚歡。你真不愧是浪速大學的招牌,年紀輕輕就這麼有成就,難怪格外受到鵜飼醫學部長的器重。」

  在浪速大學求學時,鵜飼比竹谷高三屆,算是他的學長。聽到竹穀這番抬舉之詞,鵜飼將肥胖的身體倚在靠肘上,苦笑著:「我並不是對他特別關照,是因為像財前這麼年輕有為的人材並不多。不過,話又說回來,財前的醫術的確高明,只是在為人處事方面太有個性,很容易招惹麻煩。」

  「你是指這次官司的事嗎?關於那件事……」

  竹穀話才說到一半,開著冷氣的和式包廂門被打開了,兩位服務生進來將碗裝料理(日本料理中,通常將加入豐富材料的湯類裝在碗中)放在桌子上,使用的是金蒔繪(日本的傳統工藝,用漆畫出圖案後,趁著未幹之際灑上金粉。由於工序複雜且為純手工製作,完成一件作品最快也要三個月時間)的高級碗。美食家竹穀和鵜飼立刻聊起美食來。財前根本不想聽這些,他更希望瞭解這次見面的主題——也就是竹穀對上訴審鑒定的意見。

  「阿絹,再拿一盅酒來……」

  一個年長的服務生說道,財前恍然大悟地看了看那個叫阿絹的服務生。在他出國前往國際外科學會的歡送會上,柳原打電話來報告佐佐木庸平的病情惡化時,財前對著電話怒斥「我已經有點醉了」,沒有給予適當的指示,當時恰巧被這個叫阿絹的服務生聽到。當又一打聽到這件事,立刻拿錢封了她的口。財前故作鎮定地看了看阿絹,阿絹看起來三十七、八歲,瓜子臉,臉頰到脖頸一帶散發出成熟的性感,當服務生有點可惜。當阿絹和財前視線交會時,露出了一副了然於心的眼神。礙於鵜飼等人在場,財前隨即移開視線。

  竹穀拿起筷子夾著碗裡的料理,說:「關於財前上訴審的事,上次財前已經把事情的詳細經過告訴我了,情況似乎比我間接聽到的更加有利。」

  「聽你這位鑒定人這麼說,增加了我不少信心。財前,你是不是只說了對自己有利的情況?」鵜飼以謹慎的眼神看著財前。

  「我怎麼敢?既然拜託竹谷醫學部長為我鑒定,當然得如實報告所有的情況,也詳細說明了佐佐木一方的主張。我盡可能站在客觀的立場,聆聽竹谷教授的指教。」財前一臉無辜的樣子。

  竹穀的臉上泛起世故的微笑:「在這種沒有外人的場合,不需要這麼嚴肅。其實,我是在看了那位病人的肺部X光片後,才更加確信情況對財前有利。雖然在這一、兩年中,癌症診斷學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但除了極少數專家以外,一般醫生根本不可能鑒別出那麼小的肺部陰影就是癌細胞的轉移灶。鑒別同樣是像小指頭般大小的陰影時,發生在肺部的要比發生在胃部更加困難。所以,這一點可以成為對財前有利的證詞。」

  身為肺部X光診斷權威的學者,竹谷斬釘截鐵地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照你的意思,對於上訴審的四個爭議點,根本不需要全部辯論。在第一個爭議點上就可以決定財前的勝訴,聽了真讓人欣慰。」鵜飼身體湊向前,話裡盡是對學弟竹谷的奉承。

  財前也放下了酒杯,說:「聽竹谷教授這麼一說,讓我信心大增。但佐佐木一方打開始就將重點放在第一個爭議點上,還請了東京K大學的正木副教授當鑒定人。雖然鵜飼教授已經透過K大學高層,努力說服正木副教授放棄擔任鑒定人,但他表示純粹只是從醫學的立場進行鑒定,沒有理由辭退,堅持要出庭鑒定,好像很有把握的樣子。教授,您是胸腔外科的專家,不知道您的意見如何?」他擔心地問道。

  竹穀側著頭想了一下:「學者的專業領域和醫學概念不同時,即使面對相同的問題也會出現意見分歧。但無論正木說什麼,要鑒別出那麼小的肺部陰影就是癌症困難重重,即使繼續做斷層攝影也是一樣。這是目前的醫療水平限定的客觀事實,你不需要擔心。正木君可能以為上法庭就像是在參加學會吧。」他嘲諷著年輕的正木,然後又說,「我倒是更重視大河內教授為佐佐木一方擔任鑒定人,再度陳述他的解剖意見。他會在什麼時候出庭作證?」

  「這個星期五。」財前回答道。在為安田太一動了腸阻塞手術後,他獨自在教授室內擔心的事被人一語道破,心裡著實很不好受。

  「星期五,真不是個好日子。他應該不會說什麼出人意料的話吧?」

  「解剖結果本身不會改變,倒是不需要太擔心。我一直想親自請教大河內教授的意見,但一直苦無機會……」財前有點氣餒地說。

  「你怎麼還沒去?第一審的時候我去過了,這次你要自己去。」鵜飼的態度十分堅決。

  「財前,連你也對大河內教授束手無策。照這樣看來,在學術會議選舉中,大河內教授所掌握的基礎票也沒有太大的希望吧?」竹穀說道。

  這次的學術會議選舉,竹谷醫學部長將參選全國區的會員,財前則參加地方區的選舉。當初財前去拜託竹谷醫學部長擔任鑒定人時,就約定要把自己掌握的票如數投給他。所以,竹穀此刻巧妙地將話題從官司轉移到學術會議選舉上。對於在全國區參選的竹穀來說,既然答應擔任鑒定人,對方就必須明確承諾相應的票數。

  財前立刻看穿了竹穀的心思,問道:「竹谷教授,您預估自己大約可以拿到多少票?」

  「這個嘛,我參加的是全國區專業部門的選舉,競爭格外激烈,最難估出正確的票數。正當我為此傷透腦筋時,你來找我,說既然是浪速大學旗下的兄弟學校,不如在全國區和地方區的選舉中結盟,讓我大為振奮。你那裡確實可以掌握到的票數到底有多少?」他又把球踢了回來,反問財前可以掌握的票數。

  財前和鵜飼相互對視了一下,說:「按照目前的情況預估,校內和校友會方面有二千,各兄弟大學和醫院有四千票,學會方面可以掌握二千票,醫師公會那裡有一千五百票。但拉票工作一直無法如願展開,就拿校內的情況來說,大部分基礎組的人都漠不關心,而臨床組方面,皮膚科和眼科那些不受重視的傢伙也都很彆扭,似乎想要脫離統一戰線。」

  「並非只有浪速大學有這種情形,幾乎每所大學都是這樣。在臨床組中,內科、外科和婦產科是選舉的三大主力,如果財前教授掌握的外科票能夠投給我,將會給我莫大的幫助。對了,你們在拉票時,還漏了一大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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