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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你一定是看錯了,今天門診醫生的名牌都掛在走廊上,你自己去看一下就知道了。」佃有點惱火,但又怕激怒這個死腦筋的病人,怕他會一氣之下闖進正在為特診病人看診的教授診察室,因而極力耐著性子說服他,但安田太一卻怎麼也不肯穿上襯衫。

  「我怎麼可能看錯?那張濃眉大眼、充滿男子氣概的臉,就是常常出現在週刊和報紙上的財前醫生,絕對錯不了!和我一起來的員工也說是他,對不對?」

  經營一家中小型油漆公司的安田太一問一旁幫他拎著皮包、陪他一起進診察室的年輕職員,職員很確定地回答:「對,剛才財前教授從我們面前走過去,走到最裡面那一間診察室了,絕對錯不了。」

  「即使真的是財前教授,今天也不是排定的教授看診日。」

  除非是特診病人,否則,在非教授看診日時,根本不可能由教授為病人看診。

  「是嗎?其實我也帶了介紹信……」

  安田太一似乎看穿了佃的心思,從站在他身後的職員手上接過皮包,找出一張名片,是大阪商工會專務理事的名片。像財前教授那麼有名的醫生,自然經常有人拿著介紹信來找他,佃就得把介紹信分成ABC不同的等級,然而要分辨到底哪一個等級以上要由財前教授來看診是一件很傷腦筋的事,甚至比為病人看診更傷神。

  尤其最近這一陣子,財前教授忙於學術會議選舉,處於神經緊繃的狀態,佃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說:「財前教授真的在教授診察室嗎?」

  他其實並不是真的在問旁邊的護士,但這位「菜鳥」護士卻傻傻地老實回答說:「對,沒錯。」

  「你看,我沒說錯吧?」安田太一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穿上了襯衫。

  「我不知道教授方不方便為你看診,不過,你跟我來。」

  這位病人被診斷為疑似賁門癌,正好是財前教授的專長,因此,佃就讓年輕醫局員繼續看其他病人,自己則拿著X光片、胃鏡照片和一堆檢查報告,帶著安田太一走向隔壁的教授診察室。

  「我是佃,可以打擾一下嗎?」

  「嗯,好。」財前的口氣十分傲慢。

  佃走了進去,剛為特診病人看完診的財前正在用消毒液洗手。「有什麼事嗎?」

  「有一位病人拿著商工會專務理事的名片,堅持要請教授幫他看診……」靠財前一手提拔成為講師的佃拿出安田太一交給他的名片,像年輕醫局員一樣戰戰兢兢地說明道。

  財前用護士長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瞪著佃說,「佃,你是講師呀!身為講師,你總該知道,在非教授看診日,除非是特殊狀況,不然即使病人帶了介紹信來找教授,也都是由講師看診的,你怎麼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

  「真的很抱歉,我也這麼告訴病人,但他帶了介紹名片來,我就……」

  佃連聲賠著不是,正要退出去,安田太一突然鑽了進來。

  「請問是財前醫生嗎?我很清楚像您這樣的名醫一定很忙,但既然來到浪速大學醫院,就想讓您為我看一下診。只要是您幫我看的診,即使說我是癌,我也能夠接受。」

  安田太一低聲下氣地靠近財前,財前心中突然「啊」地叫了一聲,並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這名病人剛好約摸是五十四、五歲,再加上理著五分頭,以及略微肥胖的中等身材,簡直是兩年前接受賁門癌手術後死亡的佐佐木庸平的翻版!財前頓時覺得不寒而慄,佃並不清楚佐佐木庸平生前的長相,所以無法瞭解財前內心的恐懼。安田太一和一般的病人不太一樣,頗為能言善道。

  「我並不是不相信佃醫生的診斷,這也是我身為中小企業老闆的悲哀啊——公司的一切都要由老闆一肩挑起,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妻兒老小和公司的員工就只能坐以待斃了。所以,在擔心有可能罹患癌症的時候,如果能有大阪最好的,不,是全日本最好的醫生看一下,也會比較安心。前不久我千拜託、萬拜託,好不容易才請到商工會的專務理事幫我寫了介紹信。雖然今天不是您看診的日子,但您剛才好像也看了一個病人,可不可以讓我也沾一點光?」

  他的一雙小眼睛睜得大大的,連老是卑躬屈膝地將「中小企業、中小企業」掛在嘴上這一點,也和佐佐木庸平生前如出一轍。他看財前一語不發,就得寸進尺地喋喋不休。

  連身為中小企業老闆這一點也和佐佐木完全相同——財前的內心泛起了一種複雜的不安,為了掩飾這份不安,他對佃說:「那我就看一下X光片吧,馬上幫我準備。」

  在佃準備時,財前一直望著窗外。他想,只要看一下X光片後就把這名病人打發走,以消除那種無可名狀的不舒服感覺。

  財前的身後,佃和護士正打開X光讀圖機的電源,將X光片夾在扣環上。

  「教授,已經準備好了。」

  財前轉過身來,雙手插在白袍的口袋裡,一走向讀圖機卻臉色大變。

  「教授,目前還沒有做X光透視,還無法做最後定論。但依我的診斷,這個部分有陰影,我在想,會不會是……」

  他話還沒說完,財前就打斷了他:「不需要再做X光透視了……」

  不需要再做X光透視,就可以看到賁門小彎側有一個胡桃般大的陰影,是很明顯的賁門癌。財前出於本能地大聲吆喝:「肺部X光片!」

  「那個,還沒有拍……」

  聽到佃詫異的聲音,財前才驚覺到自己的失言。在現階段根本不可能拍肺部X光,但財前對自己聯想到佐佐木庸平而情不自禁地要求拍肺部X光片感到萬分狼狽。

  「不,我是說,為了安全起見,要記得照。」財前極力掩飾著自己的失言,又再度看著讀圖機上的胃部X光片。

  「不需要再做X光透視。是比較早期的賁門癌(德語,cardia krebs)。」

  「卡、卡爾……是什麼意思?」安田太一問道。

  「沒事,是胃潰瘍的意思,要立刻住院動手術。」財前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急忙說道,卻不敢正視病人安田太一的臉。

  「原來不是癌,只是胃潰瘍。那就不要動手術,現在這種情況,吃藥應該也可以治好吧?」

  「不行,這種胃潰瘍用內科治療已經來不及了,還是要動手術。如果不及時治療,就會發展為癌症,所以,要儘快住院動手術。」

  財前一說完,安田太一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財前醫生,求求您,如果非要動手術的話,就請您幫我動手術。如果是其他醫生幫我動手術,我情願不動手術,吃藥就好。」他的態度十分堅決。

  「胃潰瘍手術不是什麼大手術,誰都可以做。」財前似乎想逃避。

  「如果您不幫我動手術,我就乾脆不治了。等變成癌以後,我寫封遺書,死了算了!」

  安田太一仍然執拗地懇求著財前,彷佛像是佐佐木庸平的亡靈擋在財前面前一樣,財前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財前想要逃避這份不安,卻又有一種挑戰的雄心——自己即將面臨上訴審的證人訊問,怎麼可以被一個偶然相似的病人給嚇倒?他的情緒劇烈地起伏著。

  掛著歷代校長肖像畫的近畿醫科大學校長室內,理長事岡野、學術會議選舉地方性候選人重藤教授以及參謀增富教授三個人正在研商選舉策略。

  近畿醫科大學目前由一位七十多歲,來自東都大學的退休教授擔任校長,大學的實際經營權都掌握在理事長手上,而且,由於校長在半年前就因糖尿病開始長期療養,因而這次的選舉由岡野理事長全盤掌控。雖然岡野理事長個頭很小,看起來很不起眼,但大大的蓮霧鼻(鼻頭圓鈍、鼻尖低平,鼻頭寬度大於兩眼間距)和兩片厚唇卻很有將才風範。

  「這次的學術會議選舉愈來愈好玩了。自從重藤教授開始在有關交通傷害的電視節目中露臉後,對手就慌了手腳。我看到今天早報上,大幅刊登了浪速大學財前教授的出版廣告,較勁意味十足。增富教授,你上次和浪速大學鵜飼醫學部長和洛北大學的神納教授一起出席演講會時的情況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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