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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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如果您當時有心幫助裡見醫生,即使不安排他來這家醫院,也可以利用您以前在國立浪速大學當教授時累積的人脈,介紹他前往相關的醫院或研究所。在自己遊刃有餘的時候,幫助他人是輕而易舉的;但愈是在自己力不從心的時候,還能夠盡最大的努力助對方一臂之力,才是真正的幫忙。我覺得相較于裡見先生的見義勇為,您這種怕惹事上身的利己主義,讓我覺得好羞愧。」 「佐枝子,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難道你……」 他似乎不願意提及裡見的名字。他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在即將相親的女兒面前,提起有家室的裡見。父親和女兒雖然都不滿對方,卻又不想令彼此難堪,於是,雙方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中。 佐枝子將嫩白的臉龐靠近父親:「我內心的想法,或許正如父親您所擔心的那樣。對我來說,這或許是一種不幸。但……我不能對一件美好的東西視而不見,因循苟且地選擇一件不美好的東西,我做不到。」她暗指父親提及的相親一事。 「我要去參加茶會了,我先走了……」說著,佐枝子推開了門,離開父親的辦公室。 雖然距離三點茶會開始還有一段充裕的時間,但佐枝子覺得,繼續和父親談下去會變成一種痛苦。她來到走廊,穿過光澤可鑒的藍色塑料地板,搭電梯下樓。正要踏出大門時,突然有人喊她。 「咦,東教授的千金……」 她轉過身去,發現是父親在浪速大學任教授時的病房護士長龜山君子。 「好久不見,教授夫人最近還好嗎?」 「很好,謝謝。你最近怎麼樣?」看到龜山君子穿著並不是她所熟悉的護士衣,而是和服,佐枝子問道。 「在東教授退休,財前醫生當上教授後不久,我就辭職了。」 「是因為結婚辭職嗎?」佐枝子語帶恭喜地說。 「是,我結婚很晚……我辭職一方面是因為結婚的關係,另一方面是因為財前當上教授後,第一外科的氣氛很怪異。」龜山君子似乎想一吐內心的不快。 「要不要到附近喝一杯咖啡?」 她們走出醫院,在半條街之外找到一家小咖啡店,隔著桌子面對面坐下時,龜山君子便打開了話匣子。 「其實,原本我並不打算在結婚後辭職,我先生在工廠工作,本來我們希望組織一個雙薪家庭。」 「那為什麼要辭職?」佐枝子端起服務生送來的咖啡問道。 龜山君子喝了口咖啡:「財前教授掌管第一外科後,那個馬屁精醫局長便耀武揚威的,護士們也個個只會諂媚逢迎。只要財前教授一聲令下,護士長甚至得去其他科為他張羅病房,像我這種謹守本份、不夠機靈的護士長根本吃不開。加上財前教授對待特診住院病人和一般住院病人的態度簡直有天壤之別,大家都來向我抱怨,但我又不能向教授反映,讓我覺得好痛苦。還有,他之前在看那個叫佐佐木庸平的病人時也是……」 「他在看那位病人時怎麼樣?」佐枝子精神為之一振。 「財前教授總會診時,我因為照顧隔壁病房的病人,比較晚進佐佐木先生的病房,一進去剛好聽到財前教授在訓斥柳原醫生。他的口氣很凶,說什麼根本不用做斷層攝影,還問柳原醫生難道是質疑教授的診斷嗎?柳原醫生回答:『不是,我只是為了安全起見。』財前教授卻說:『只有那些對自己的診斷缺乏自信的無能醫生,才會以為凡事只要仔細就不會有錯。』但如果當初佐佐木先生是特診的病人,財前教授一定會親自仔細檢查,或許就不會鬧上法庭了。」 「龜山小姐,你可不可以在法庭上重述剛才的話……」 「什麼?要我去法庭上說?」 龜山君子大為吃驚地看著佐枝子,當她發現佐枝子嚴肅而認真的眼神時,才察覺事態嚴重,趕緊住了嘴。 「龜山小姐,我希望你可以出面為家屬作證。」佐枝子再度請托。 「我可能懷孕了,所以才會來醫院檢查。身為高齡產婦,我實在不想捲入官司,只想過平靜的家庭生活。」前一刻她還猛烈批判對財前阿諛奉承的醫局員和護士們,此刻卻是迥然不同的消極態度。 「我還得趕去看診,我先走了。謝謝你的咖啡。」龜山君子道完謝,便轉身離去。 龜山君子離開後,佐枝子立刻攔了一輛出租車,前往位於千里新城高地的近畿癌症中心。 她覺得這種時候不該參加什麼茶會,而該把剛才龜山君子說的話告訴裡見,或許可以為陷入膠著狀態的醫療官司打開新局面。聽關口律師說,東京K大學的正木副教授已經提供了相關的醫學理論支持,足以證明只要在手術前做斷層攝影,或許就可以發現癌細胞轉移到肺部,便不會導致病人死亡。只要能夠再證明財前在總會診時曾駁斥做斷層攝影的必要,就代表這是極為嚴重的注意義務怠慢。雖然照理說,佐枝子更應該向關口律師報告這件事,但她還是想當面告訴裡見。 經過吹田市區後向左轉,便是千里新城內高低不一的住宅區,穿越住宅區的中央向右轉,一片綠意盎然的高地展現在眼前,而近畿癌症中心的白色建築則聳立其中。 佐枝子在大門口下了車,但五點過後,大門已經關了,她轉往員工出入口的櫃檯,向櫃檯報上裡見的名字後,職員立刻撥通內線電話,然後告訴她目前裡見正在開會,請她稍等一下。 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佐枝子站在盡頭的大玻璃窗前向外眺望著。癌症中心一萬五千坪的園區內,到處鋪滿綠油油的草皮。在廣闊的園區內,設有五百張病床的醫院和設備齊全的研究所整齊排列,有一種遠離塵囂的寧靜。想到裡見修二正在這幢建築物中的某一間研究室,認真地投入早期胃癌的研究,便令佐枝子渾身湧過一陣激動。 在第一審判決的兩、三個月後,佐枝子去找三知代時,曾遇見鬱鬱寡歡的裡見,當時他正處於既不算離職也不算是在職的尷尬地位。雖然如今已事隔一年,但由於經常從三知代的口中聽到裡見的消息,所以佐枝子的內心中,有種好像時常見到裡見的親近感。 身後傳來腳步聲,一轉頭,剛好看到身穿白袍的裡見。 「好久不見。」 佐枝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後,以萬般懷念的眼神抬頭看著裡見,裡見也流露出對佐枝子的突然造訪感到訝異卻又想念的表情說:「上次去你家時,剛好你不在,真的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會來這裡找我。剛才在參加研究會,讓你久等了。」 「我急著來告訴你有關佐佐木庸平先生醫療官司的事。」 「官司的事?」裡見顯得更加驚訝。 「研究會已經開完了,我們一起走吧。你等我一下。」裡見說完,便往樓上自己的辦公室走。 一踏出醫院,只見火紅的夕陽映照在綠油油的山丘上,橘紅色的陽光和綠色的樹木融為一體,形成一幅美麗的畫面。 「哇,好漂亮……」佐枝子情不自禁地讚歎。 裡見抬頭望著被夕陽染紅的樹梢,說:「那,我們去那裡走走吧。」他撥了撥額上的頭髮,身體略微前傾地邁出了腳步。 「你剛才說要告訴我關於官司的事,是什麼事?」 「今天,我去近畿勞災醫院找我父親,沒想到剛好遇見以前在浪速大學認識的第一外科病房護士長龜山小姐。她告訴了我有關佐佐木庸平先生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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