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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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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見心頭一緊。大峰山脈溪穀旁的十津川村是位於深山的貧窮村落,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有人生病時都得放在籠子裡,由人背著去看病,等下山時,通常已經為時太晚。山田梅認為確認癌症的精密檢查是一種奢侈,讓裡見不由得體會到山村農家的貧困。 「婆婆,那這樣好了。如果以後還要做其他的檢查,包括今天的檢查在內,費用都由醫院來承擔,你不必擔心錢的問題,如果接到醫院的通知,請務必前來檢查,好不好?」 他來回望著一旁曬得黝黑的媳婦及山田梅,兩個人都低著頭一言不發。 「可以嗎?你們一定要答應,」他轉對媳婦說,「我也拜託你啦。」 裡見嚴肅地叮嚀著,兩個人終於點了點頭,垂頭喪氣地走出了檢查室。 山田梅是最後一位做細胞診的病人,助理和護士早已離去,但裡見仍然在檢查室內佇立良久。 癌症的集體檢查轟動一時,今年政府也編列了二億四千萬元的預算作為癌症協會的補助費及癌症中心的研究費,中心亦新添了五十輛健診車,成為對抗癌症的前鋒。但即使增加了健診車,如果缺乏協助健診的X光技師、有能力解讀X光片的醫生,還是徒勞無功。另一方面,檢查費用的問題也是抗癌對策的一大障礙。農村的人大多都認為七百五十五元的檢查費用過高,所以不參加集體體檢。雖然奈良縣的某些村莊會從每年二百萬的村莊保健衛生費中撥出一百二十萬來補助胃部集體體檢費,但沒有人知道這種情況能持續多久。 問題還不止於此。去年一年中,日本全國各地接受集體體檢的人數約一百萬人,其中有二十萬人需要進一步做精密檢查,但其中有百分之五十的人因為無法支付二千八百元的X光精密檢查費、一千三百五十元胃鏡檢查費和四百二十八元細胞診檢查費,或因為太忙、沒有自覺症狀而放棄進一步檢查,等送到醫院時卻為時已晚,成了末期癌症。 裡見對這種癌症對策和醫療行政資源的貧乏感到極度憤慨。即使點燃了年輕醫師們對抗癌運動的熱情,搭上健診車憑著極大的毅力持續每天為五十位民眾做檢查,費盡千辛萬苦篩選出來後,這些癌症病人仍然成為漏網之魚。即便是現在,也是每五分鐘就有一位癌症病人死亡。 一股力不從心的無力感朝裡見襲來。但他決定,對於剛才的山田梅,即使自掏腰包,也要鼓勵她繼續做檢查,直到做出明確的診斷為止。想到這兒,他的心情稍為放鬆了一點,他邊走出檢查室,邊掛念著山田梅的細胞診結果。 法円阪國民公寓是建了將近十年的老房子,早已失去了新建時的清潔感。鋼筋水泥牆上開始出現裂縫,牆壁也蒙上了一層灰色,重新塗過油漆的地方東一塊、西一塊的,看起來像斑駁的地圖。裡見抬頭看著這幢熟悉的房子,每到像今天這樣上午做了極其耗費精力的細胞診檢查,下午又要會診住院病人的日子,他就會覺得周圍缺乏綠意的房子看起來格外單調。 他沿著狹窄的樓梯上到四樓,推開右側的門。 「你回來了。」妻子三知代穿著毛衣在門口迎接。 「關口先生他們還沒到嗎?」裡見今天和關口律師、佐佐木良江約好在家見面。 「沒有。」三知代略帶不悅地回答,並從丈夫的手上接過公文包,站在他的身後為他脫下上衣。 「你是為了關口先生他們才特地這麼早回來嗎?」 「對。關口先生也很忙,怎麼好意思讓他久等。」 說完,裡見換上居家長褲及毛衣,走進六迭大的書房,坐在桌前。三知代把裡見脫下的衣服放進了衣櫃。 「老公,請你不要再介入佐佐木先生的事了。如果這次連近畿癌症中心也待不住的話,你要怎麼辦?」她擔心地問道。 「你別擔心。近畿癌症中心的人都是來自全國各大學的年輕研究員,是個在野精神旺盛的地方,不會因為我涉及國立大學教授成為被告的醫療官司,就把我掃地出門,反而會關注佐佐木庸平先生的死亡原因所延伸出來的各種醫學問題。」 「這只是你的想法,你總是從善意的角度看所有的事。但你要好好地想一想,像你這樣的人,只要一天不做研究就沒辦法活下去。希望你自己考慮清楚,真的不要再插手了,也別再和關口先生他們見面了。」 正當她向丈夫懇求之際,大門被用力推開了。 「爸爸,你回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早?」原來是讀小學五年級的好彥。他剛才在附近的空地上玩棒球,還戴著棒球帽和棒球手套。 「玩得怎麼樣?投球技術有沒有進步點?」 「當然,我是名投手呢,爸爸,你來看我投球嘛。」他熱情地邀請難得早歸的父親。 「下次吧。等一下有客人來,你再去玩一會兒吧。」好彥雖然有點失望,但仍活蹦亂跳地跑了出去。 「我知道該為孩子著想,也能夠瞭解你的擔心,但佐佐木庸平先生是我初診的病人……」 裡見沒有繼續說下去。門鈴響了,是關口律師和佐佐木良江。在提出上訴後曾經來找過裡見幾次的關口立刻打招呼:「裡見太太,抱歉常常來打擾,今天,佐佐木良江女士也一起來了。」 良江在第一審判決後曾經登門致謝。 「不好意思,一直疏於問候,這次又要麻煩裡見醫生幫忙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感謝之意。裡見太太,你一定覺得很困擾,但我們除了裡見醫生以外就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幫忙了,請你千萬見諒。」 她將禮物放下,滿臉歉意地說道。三知代默默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去準備茶水,氣氛很尷尬。裡見請關口和良江進了書房,書架上塞滿了書,放不下的書就直接堆在榻榻米上,三個人一坐下來,就連走路的地方都沒有了。三知代端了茶來,又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裡見絲毫不在意妻子的態度:「最近經常跑奈良,工作堆積如山,都沒有時間問候你們。關口律師,後來情況怎麼樣了?」 「很不順利,我正苦無對策呢。」關口以沉重的口吻,將自己無論到哪裡都受到冷遇,以及對方拒絕會面的事如實告訴裡見。 「洛北大學的村山教授被稱為是學界的開明派,連他也這樣……」裡見難以置信。 「對,他說既然本校的唐木名譽教授在第一審發表了意見,他就不可能再說什麼,便毫不留情地斷然拒絕了我。」 裡見陷入了沉默。洛北大學也和裡見離開的浪速大學一樣,依然存在著封建的人際關係和特殊的組織架構,這些東西阻擋著學者的前進。想到這裡,裡見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但我拜訪柳原醫生家算是一次成功出擊。」 「什麼?你去找柳原……」裡見訝異地問道。 「我後來才知道,柳原在第一審判決後立刻搬了家,雖然我覺得他現在住的公寓和以前的差不了多少,根本沒必要搬家,但他還是搬了家,可見他心裡有鬼。」 「他怎麼說?」 「我告訴他,自從佐佐木庸平先生死後,店裡的生意一落千丈,已經不得不把原本六間寬的店面租一半給別人,希望這回他可以說出真相,但他完全不鬆口。我想,只要他和佐佐木良江女士見了面,或許會回心轉意,於是要求他和佐佐木太太碰面,但他也沒答應。」 一旁的佐佐木良江低著頭,緊咬著嘴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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