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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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解剖室打電話來通知已經準備就續,可以把遺體送過去了。」護士說完,用白布蓋起了遺體,移到移送車上。 「請家屬在這裡等一下,一個半小時左右就結束了。」 裡見雖然這麼說,良江卻十分堅持:「不,我們一起送過去,這也是我們送他的最後一程……」 良江隨著裡見站了起來。護士靜靜地推著承載遺體的移送車,似乎怕推車的聲音會驚動其他病房。裡見、柳原和家屬則跟隨其後。 搭乘電梯來到一樓,穿過中庭正中央的信道,前往與醫院大樓有一段距離的解剖室。夜空中不見月亮,也沒有星星,一片漆黑中,只有下雨前悶熱的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拂動著覆蓋遺體的白布。 「醫生,要在哪裡解剖?」走在裡見身旁的信平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裡見沉默地指了指盡頭。在一片黑暗中,只有「緊急出口」的燈發出微弱的光,讓家屬覺得那裡彷佛是個棄屍場。 「怎麼在這種地方……」良江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身後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一行人停下腳步,轉身一看,原來是一身白袍的大河內教授。雖然已經過了深夜十二點,但他依然毫髮不亂,保持著慣有的毅然氣度。 裡見和柳原鞠了一躬,迎接大河內教授。 「教授,不好意思,還勞煩您深夜過來執刀。」裡見向大河內打著招呼,柳原也低頭致意。 「沒關係,身為病理學教授,即使是深夜,只要有解剖工作,當然要火速趕來。對了,自死者死亡至今已經過了幾個小時?」 「因為家屬們花了一點時間才做出同意解剖的決定,已經差不多過了四小時……」 「四小時嗎?好,是要瞭解從賁門癌發展為癌性肋膜炎的過程,以及真正的死因,對不對?」 柳原已經在電話中將原委告訴了大河內,因此,他只針對重點問了裡見。 「是。這位病人一開始是由我診治的,雖然在所有的檢查中都沒有出現癌症的反應,但我仍然無法排除對癌症的疑慮,所以才請財前診察,診斷出賁門癌後,立刻動了手術。但手術後的症狀似乎有些問題,因此,醫院有責任厘清,而且,這對學術研究十分重要,家屬也同意解剖。」 裡見想到,剛才發了一份電報給身在德國的財前,通知他佐佐木庸平的死訊,他最晚應該在明天傍晚就可以收到。大河內教授看了一眼躺在移送車上的遺體。 「這位病人就是你上次來找我詢問相關症狀的病人吧?也就是說,由你做內科診療,財前診斷為賁門癌後做了手術,身為你們老師的我則負責解剖,這實在是很大的巧合。」 大河內說完,便引領移送車走向解剖室。來到解剖室前,老舊的大門從裡面打開了,兩位解剖助手在門口迎接大河內教授。 「把遺體推進來。」 大河內教授一聲令下,家屬們立刻渾身僵直。 「家屬不能進來,請各位到靈柩室等候。」 裡見說完,良江提出了身為妻子的最後一個要求:「醫生,請你們不要動到他的臉。」裡見默默地點了點頭:「好。」 門「啪」的一聲關上了,載著佐佐木庸平的推車發出「咯吱咯吱」的沉重聲音,消失在解剖室的大門後。 深夜的解剖室籠罩在一片不尋常的明亮中。平時只要遇到大河內教授解剖,觀摩室內就擠滿了學生和醫局員。此時,觀摩室內空無一人,嶄新的磁磚牆和立在防水水泥地板正中央的大理石解剖台,顯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當載著佐佐木庸平的移送車推進來時,看起來像是解剖室管理員的五十多歲的雜務工,穿著橡膠工作服和長靴,一言不發地走近移送車,熟練地脫下遺體的衣物,和解剖助手合力將遺體搬上解剖台。失去彈性的遺體發出沉悶的聲響,重重地躺在解剖臺上。 「要從頭部開始嗎?」雜務工抬起眼睛問道。 「不,家屬要求不要解剖頭和臉,所以,只解剖胸部和腹部。」 聽到大河內教授的回答後,雜務工彎起矮胖的身體,把佐佐木庸平的遺體向上拉,將其無力垂下的雙手放在兩側,並稍微分開雙腿。 「準備好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大河內穿上解剖衣,戴上帽子、橡膠手套及一個大大的口罩,以眼神向解剖助手和記錄助手示意。解剖助手與記錄助手隔著解剖台,站在大河內對面,在一旁見證的裡見和柳原則站在遺體頭部的位置,以免影響執刀。 躺在解剖臺上的佐佐木庸平雖然是癌症病患,但由於在手術三周後就過世了,所以並不是十分瘦削。 「現在開始進行病理解剖!」 大河內率先向遺體鞠了一躬,所有人也跟著深深地鞠躬。 首先是遺體體表的觀察。 「體格,中等; 營養狀況略顯不足的男屍; 顏面和四肢均有浮腫; 上腹部正中央有切開的傷口」 大河內描述著遺體表面的情況,一旁的記錄助手迅速地記錄著。在肅靜得沒有任何聲響的解剖室中,只有大河內口述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著。 大河內拿起解剖刀,將刀尖放在甲狀輭骨上,由頸部朝下肢的方向一刀劃了下去,切口滲出半凝固的屍血。解剖助手將剖開的表皮左右剝離,顯現出被肋骨覆蓋的胸廓。大河內用肋骨刀「嚓嚓」地剪斷所有肋骨後,又剪開胸骨和鎖骨的關節,立刻看到胸腔內部,心臟和肺都浸在胸水中。一眼就可以看出,左側的胸水帶有血性。 「胸水比預估得多,可見肺部受到壓迫,造成呼吸困難的情況相當嚴重。」 大河內讓解剖助手以量杯汲取胸腔內的胸水,並測量胸水的量。 「左胸水量為四百九十毫升,呈血性、漿液性;右胸水量為三百毫升,淡黃色,略微渾濁。」 大河內對記錄助手說完後,開始檢查腹腔內是否有腹水。賁門癌手術切除腹部食道、胃和脾臟後的腹腔內出現了奇妙的空隙,但完全沒有腹水。 「沒有腹水,接下來解剖腹腔。」 他凝視著空腸和食道連接的部分。這裡正是財前執刀切除胃部,將食道和空腸縫合的部位。大河內慎重地觀察著縫合部分周圍,完全沒有任何浮腫和炎症。 「賁門癌的手術本身十分成功,可說是無懈可擊。」 在肯定手術的成功後,他開始取出腹腔內的器官。他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著連在一起的十二指腸、小腸、大腸並取出腹腔,一陣刺鼻的惡臭傳來。 接著,大河內又取出了肝臟、胰臟、腎臟和副腎,放在解剖台旁的檢查臺上,聳起肩膀深呼吸了一下。對年邁的大河內而言,深夜的解剖是對體力的極大考驗,但他從口罩上方露出的雙眼依然充滿凜然的氣魄。 「接下來做胸部解剖。」 大河內再度將視線移至胸腔內,審視肺部是否有粘著現象,以及癌細胞是否浸潤到胸壁,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後繼續檢查心臟。當他以手術刀切開心囊時,淡黃色的心囊液隨即淌了出來。解剖助手立刻汲取並加以測量。 「心囊液一百毫升,沒有異常。」 聽完助手報告,大河內將肺和心臟捧出胸腔外,以免造成損傷,然後依次取出食道和氣管。隨著一陣刺耳的金屬聲傳來,電鋸鋸開了脊椎骨,大河內取下一段骨髓,以檢查癌細胞是否轉移到骨骼。 「現在開始檢查器官,一定要正確記錄。」 他一一拿起置放在檢查臺上的腹部器官,夾在指尖上仔細地察看著。 「腹部器官完全沒有異常,食道、空腸縫合部分及周圍沒有炎症,也沒有癌細胞轉移的跡象。」 柳原緊繃的面部稍稍鬆弛了下來。 「終於要解剖關鍵的胸部器官了……」 大河內雙手捧著發出紫紅色黯淡光澤的左右肺部,縝密地觀察後,視線停在左肺下葉紅黑色的硬塊上,他仔細地以指尖撫摸後,命令道:「手術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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