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終於輪到財前了,他站在檢查官面前。檢查官千篇一律地問著財前的姓名、國籍、職業、通行目的後,又特地問了一句:「你是教授嗎?」

  當財前回答「是」後,對方的態度馬上變得十分客氣:「好,請。」

  他把通行證交給財前。接著輪到市田,檢查官再度恢復原本傲慢的態度,對照比較著市田的護照和駕照,不斷發問。市田表情僵硬地回答了兩、三句後,檢查官點了點頭,也核准了通行證。

  他們立刻坐上車子,正要開車之際,後面傳來一聲喝阻:「等一下!」

  他們驚訝地轉過頭,看見兩名身穿軍服的檢查官走了過來,壓低的軍帽檐下射出銳利的目光:「這輛車檢查過了嗎?」

  不等市田回答,對方便不由分說地打開兩側車門。兩人把車座移開看了一下,並仔細檢查了駕駛座前的置物箱、後車廂,當發現並沒有隱藏任何東西時,說了聲「好」才終於放行。車子前方的紅色欄杆升了起來。

  通過欄杆,便是東柏林的土地了。市田緊張地握著方向盤,財前坐在司機座旁的副駕駛座上翻開地圖。曾經是柏林最繁華的菩提樹大街上的國會大廈等歷史悠久的建築物,都被戰火摧毀得面目全非。來到大街盡頭的廣場上,當年雄偉壯麗的舊皇宮已頹然倒塌,如今只剩下希臘式巨大圓柱兀自聳立。慘遭炸毀的牆壁和塔屋變成了一堆瓦礫而高高堆起,在一片寂寥的廢墟中,只有雜草綠油油地向天空伸去。

  廣場上不見人影,除了一輛觀光巴士和財前他們的車以外,只有載著東德士兵的軍用卡車往來行駛著。

  離開廢墟廣場來到亞歷山大廣場,隨即來到無軌電車和有軌電車穿梭的鬧市區,廣場旁的商店和咖啡店雖然有人出入,但行人的穿著打扮樸素,商店櫥窗裡的商品也很匱乏,閒暇時刻的情景完全無法和西柏林的繁榮相提並論。市田將車子停在廣場的角落。

  「這一帶是東柏林最繁華的街道,從廣場一直向東延伸的這條寬敞的道路是東柏林用來宣傳的樣板,也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斯大林街。斯大林被蘇聯人自己否定後,這條街才又改名為卡爾.馬克思大街。」

  只見這條寬約一百米的雄偉道路中間鋪設了綠地,筆直地朝東延伸,兩側整齊地排列著十五層樓的公寓,雖然這片景象十分壯觀,但街上卻鮮有行人的影子。

  車子從廣場轉入佈雷斯勒大道,他們根據雷記者所畫的地圖一直向北行駛,卻一直找不到前往癌症研究所所在地布甫的路。他們向一個站在十字路口的年輕男子問路時,一位警官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問他們有什麼事。

  「我們想要去位於布甫的林登堡.貝克癌症研究所,要怎麼去?」

  「癌症研究所?我不知道。但如果要去布甫的話,沿著這條街開十分鐘左右,在下一個T字路口往右轉。」

  車子再度前進,在T字路口向右轉後,四周的景色陡然一變,眼前盡是毫無人跡的荒郊。放眼望去,麥田和小山丘一望無際,偶爾有幾間白牆、棕色柱子支撐的農舍,根本沒有任何像研究所的建築。

  「市田,會不會走錯了?」財前不安地問道。

  「我完全按照警官的指示,應該不會錯。我們再開到前面看看。」

  市田加速前進,但開了好久,仍然只見麥田和小山丘。財前不禁焦急了起來。

  天色漸暗,在渺無人煙的東德郊外這樣亂闖,不免令人心裡七上八下的,並且依規定必須趕在六點以前回檢查站。此時,市田突然踩了剎車。

  「教授!會不會是那裡?」

  他指著右側一片樹木茂密的小山丘上。綠樹叢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幢略帶灰色的建築物。雖然有點小,但參照地圖,發現這裡就是林登堡.貝克。

  「不管是不是,先去看看。」

  財前說完,市田便刻不容緩地踩了油門。車子沿著剛好可以容納一輛車通行的鄉間小路往上開,隱藏在鬱鬱蒼蒼的樹林之中的灰色建築物漸漸顯現全貌。這是一幢藤蔓纏繞的老舊五層樓房,車子開過去一看,發現大門上掛著「德國科學院附屬醫學.生物研究所」。財前要求市田停車。在這幢建築物中,有一座具有世界級研究設備的癌症研究室。財前克制住心中的激動,情不自禁地下車走近大門,守衛立刻放下像普通道路柵欄一樣的橫杆,上前盤問。市田回答道:「我們從日本來,要來參觀這所研究所。」

  對方拉起柵欄讓他們通行。走進大門,前往玄關的路上,財前要市田別理會前臺人員,直接走進去。好不容易來到這裡,他擔心前臺的人會拒絕他們參觀。然而,寂靜的玄關不見人影,前臺空無一人。財前和市田立刻搭乘一旁的電梯上樓。一出電梯,看到一道昏暗的長廊,每間房間都大門緊鎖,只有兩人的腳步聲發出回音。

  來到走廊盡頭時,財前停下腳步,他們實在太幸運了:走廊盡頭掛著「癌症研究室主任E.海格教授」的牌子。他是一名世界級的癌症學者,財前也聽過他的大名。

  財前不顧自己沒有事先預約,也不管自己有沒有帶介紹信,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哪位?」一位看起來像是秘書的年輕女子開了門,「你是誰?有什麼事嗎?」

  女子驚訝地望著眼前這兩位不請自來的闖入者。

  「我是來自日本的浪速大學的教授財前,日前在海德堡參加國際外科學會時參觀過中央癌症研究院,所以,很想參觀一下這座著名的德國科學院的癌症研究室。」

  秘書拿起嵌在牆上的對講機,聯絡不知道身在何方的海格教授。不久,對講機的彼端傳來了海格教授的聲音。「我是海格教授,你們經過德國科學院的許可了嗎?」

  「沒有。」

  「如果沒有德國科學院的許可,誰都不能進來參觀。」

  空蕩蕩的房間裡,只聽到海格教授的聲音,因為看不到對方的緣故,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可怕的冷清。財前鼓起勇氣說:「我聽說曾經有位日本學者參觀過這裡,希望您也可以通融一下。我是經歷了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找到這所偉大的研究所的。」

  財前說完,對方沉默了片刻。

  「他是科學院邀請的。」

  「是否可以告訴我那位學者的名字?」財前立刻問道。他在心裡暗自盤算,只要知道這個人的姓名,自己就一定可以通過某些渠道獲得科學院的邀請。

  海格教授再度沉默了片刻:「不行。沒有科學院的允許,我什麼都不能透露。希望你現在就立刻離開。」對講機「喀嚓」一聲掛斷了。

  「海格教授現在在哪裡?」財前問秘書。

  「我無法告訴你,請回吧,我送你。」

  秘書面無表情地打開門,帶著財前和市田走了出去。走在來時所通過的昏暗長廊上,財前的腦海裡再度響起海德堡中央癌症研究所比希納教授說的一番話——「所謂『學問無國界』是騙人的。在這裡,東德和西德之間,連治病救人的醫學也有國界。」在和這條走廊一門之隔的地方,聚集了社會主義國家最優秀的癌症學者,他們正在從事著先進的研究,卻被社會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間的政治圍牆阻隔,讓財前不得其門而入。財前懷著一種難以名狀的憤怒和無法置信的情感,走出了研究所。

  雷吉俱樂部的寬敞大廳內人聲鼎沸,兩、三百張座椅上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

  正面雙層的舞臺上正舉行著噴水秀,幾千條水柱隨著輕柔的音樂忽高忽低、悠游自在地翩翩起舞。水流時而被聚光燈照得一片明亮,時而閃耀著七彩光芒。隨著一陣更加響亮的音樂,雙層舞臺的下層出現了許多彷佛是水中精靈的舞者,正以七彩水柱為背景,跳著排舞,音樂、水柱和舞者編織出一幅美輪美奐的畫面。

  財前被眼前的表演深深吸引,東德之行那種令人不快的緊張感和沉重的疲勞感一掃而空。他將盛著白蘭地的杯子放在掌心加溫,環顧四周,發現每張桌子上都有一部電話,酒酣耳熱的觀光客們拿著電話滔滔不絕地聊天、熱鬧地歡笑、吵鬧著。

  「教授,我們也來玩電話遊戲吧。」

  市田說完,拿起電話,看了看寫著大廳內所有桌號的表格,撥通了電話。一陣電話鈴聲後,斜前方兩張桌子上的電話亮起了燈,三個年輕女孩爭先恐後地拿起電話。市田操著流利的德語說道:「我們是一二六號桌的兩位日本人,被你們的美麗打動了。」

  三個人一起看往財前他們的方向,笑著回答:「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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