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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財前的指尖仍不停地上下穿梭著,割斷了十二指腸的起始部,將切斷口進行雙重縫合後,放回了腹腔,只和食道連在一起了的胃像漏了氣的氣球一樣垂在腹腔內。他以雙手的指尖將胃翻了個身,拉出食道,並在包覆食道的厚實橫膈膜上割了一圈,將手指伸了進去,慢慢地拉出食道,由第一助手用食道鉗固定後,他像使用刮胡刀般靈巧地以尖形手術刀割斷食道和胃的連接。鮮紅色的血液四濺,財前的手握住了黏滑的胃。

  「這就是被癌侵蝕的胃,大家再仔細看一次賁門部位的癌!」

  他將切下來的胃「啪」的一聲放在白色託盤上,抬眼看了看時鐘,二點五十九分九秒,這將可能創下自己施行的賁門癌手術中時間最短的記錄。

  「要縫合食道和空腸了!」

  財前戴著橡膠手套的右手再度伸入腹腔,以手指抓住一部分彎曲的空腸,拉到剛才和胃割離的食道口,使用鉗子夾住後開始縫合。被鉗子夾住的食道很容易從鉗子上滑掉,縮進縱膈腔的深處而導致無法縫合。所以,財前以鉗子用力拉住食道,小心翼翼地進行縫合工作。財前的額頭上第一次滲出了汗珠。縫合結束後,只要把內臟放回腹腔內原來的位置,縫合剖開的腹部,就大功告成了。財前好像在縫一塊長長的布一樣輕鬆運針,終於完成了皮膚縫合。

  「手術結束!」他發出振奮的聲音,大聲宣佈手術結束。三點四十四分三十秒,從手術開始到結束,只用了二小時十分鐘左右!

  「手術十分成功!不但順利地切除了胃部,食道和空腸的縫合也十分徹底,而且,手術只用了二小時十分鐘,賁門癌手術很少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

  三位助手滿臉淌著汗水,參觀的醫局員們也亢奮地看著財前。

  「送進恢復室,充分觀察術後的全身狀態後再送回病房,柳原,聽到了嗎?」

  身為主治醫師、擔任第一助手的柳原好像剛泡完澡似的滿臉通紅,深深地朝財前鞠了一躬,他被財前漂亮而精准的手法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車沿著濱海公路駛向舞子。窗外,一望無際的碧海映著五月下旬的陽光閃閃發亮。明石海峽的另一端,淡路島在一片朦朧中浮現出淡淡的輪廓。

  財前將手術後疲憊的身軀倚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慶子身穿橘色運動套裝,左肘拄著車窗,欣賞著窗外的風景。須磨海岸的沙灘散發出耀眼的白色光輝,海浪輕輕地拍打著,為它鑲了一道藍色的邊。

  「想不到從大阪開兩個小時車出來,就可以看到這麼漂亮的碧海!」慶子推了推太陽鏡,興奮地說道。

  「今天的賁門癌手術怎麼樣?」

  財前倏地坐了起來:「手術很成功,剖開腹腔後,我發現癌症和我僅僅從兩張X光片上就判斷出的部位和形狀分毫不差,連我也不禁要佩服自己高超的解讀能力了!目前,在對X光片的解讀能力方面受到肯定的,全日本不超過十個人,這一次的手術讓我信心大增,覺得自己已經可以擠進這十根手指頭裡了。而且,手術只花了二小時十分鐘,比之前二小時三十五分鐘的記錄又快了二十五分鐘!」

  他痛快地說道,好像破了什麼運動比賽的記錄似的。

  「裡見醫生說的肺部陰影怎麼樣了?」

  「我判斷得沒錯,根本沒事。我仔細看了脾臟、肝臟等器官,檢查癌細胞是否轉移到賁門以外的部位,但完全沒有轉移的現象。即使不做斷層攝影,我也早就判定癌細胞只局限在賁門部位,根本不可能轉移到肺部。」

  「你沒有按裡見醫生的要求做斷層攝影就動了手術嗎?」慶子詫異地問道。

  「對啊。上午有兩個手術,下午得立刻動那個手術,根本沒時間。況且,哪裡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的,只要剖開肚子,就可以看到癌細胞根本沒有轉移到其他器官。手術相當成功,他還有什麼好說的。事實證明,我對X光片的解讀能力比裡見高明太多了,哈哈哈哈!」財前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把司機嚇了一跳。

  「但你平時常說裡見醫生是優秀的內科醫生,既然他那麼堅持要做斷層攝影,應該有他的道理吧,即使手術成功了,可能也有些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從女子醫科大學肄業的慶子還是有點顧慮。

  「別說了,別為這種無聊的事傷腦筋了。外科醫生和內科醫生不同,可以親眼看到病灶,而且我親眼確認了,手術也那麼成功。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人的眼睛最不可靠了,身體情況變差時,眼力也會受到影響。昨天,你在醫局的出國歡送會上已經喝了不少,來我家時又喝了酒,今天應該會有宿醉吧。沒關係嗎?」

  「宿醉?像我這種經驗豐富的人,這點宿醉根本算不了什麼。即使身體狀況再差,我的手指也不會含糊,多年的修習可不是混的。你不用擔心這種無聊的事,在我去參加國際學會前,我們沒機會一起出遠門了,今天晚上要好好聚一聚!」

  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過了垂水,進入舞子海岸後,由於明石海峽在這裡突然變窄的關係,窗外的淡路島彷佛近在咫尺。淡路島在海面上勾勒出柔和的棱線,兩人的視線被美麗的島影深深吸引。車從國道右轉,沿著坡道上了山。眼前立刻出現一片遮蔽了陽光的濃密樹林,順著樹木林立的坡道來到盡頭,曾經是有棲川宮(日本幸仁親王在繼承高松宮後,改稱有棲川宮,之後傳承了十代,共三百年。)別館的舞子別墅飯店就位於丘陵的前方。

  車軋起一陣小石子後,停在舞子別墅的玄關前,搶在財前之前下車的慶子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幢瓦屋頂、檜木構造、莊嚴肅穆的兩層建築。

  「怎麼樣?是不是很有意思?這幢建築物中所使用的檜木,都是從木曾的御用森林中精選出來的,這裡的玄關給人感覺就像是神宮的神殿!不過,更有看頭的還在裡面。」

  財前率先走了進去。這宏偉建築物中的日式紙門完全拆除了,地毯取代了原本的榻榻米,其他則幾乎保持原貌。以前作為客廳的寬敞房間成了飯店的大廳,正面一間(長度單位,一間約一.八一八二公尺。)半的大壁龕和棚架上的金箔依然如故,前面放著沙發和茶几,客廳四周鞘堂(在日式建築中,在外側用來保護建築物本體的建築稱為鞘堂。)的寬敞走廊上放著柚木制搖椅。

  「這裡簡直就像是明治時代的異人館(外國人的公館),在設有壁龕的地道日本式建築中,擺設著歐式家具,這種日歐結合的品味真有趣。」

  慶子好奇地環顧四周後說:「我們去庭院吧,松樹的形狀好特別。」

  走廊盡頭的樓梯就像寢殿結構(日本平安時代至室町時代的貴族住宅形式。)的臺階一樣,他們沿著樓梯拾級而下,來到了庭院。占地一萬多坪的庭院鋪滿了柔軟的草皮,草皮之間點綴著已有三百年樹齡的松樹。這些松樹的樹枝並沒有向上伸展,而是朝向地面擴張下去,每一棵松樹的冠蓋都呈現出一個柔和的半圓形綠傘的樣子。他們的背後是一整片碧海,淡路島的倩影出現在大海的彼岸,島嶼、大海和庭院構成渾然一體的美景。

  「哇,太棒了!這座庭院一定是以剛才我們看到的大海和島為背景而設計的!把眼睛瞇起來,會覺得這座庭院就像是大海中的浮島……」

  慶子張開雙臂,似乎想擁抱眼前的美景。

  「看你這麼高興,就覺得來這裡也值得了。我們準備吃晚餐吧,一場手術下來,我已經餓了。」

  財前找來侍者,告訴他要在庭院內用餐。非假日的庭院內,只有兩、三組外國遊客,邊眺望著日漸西沉的夕陽,邊享受著晚餐。

  財前和慶子面對面坐在桌前,侍者端來了香檳,「啵」的一聲打開了瓶塞,白色的泡沫隨著軟木塞一起飛濺出來,侍者將酒滿滿地倒進兩人的杯子中。

  「預祝你在國際外科學會上獲得成功,乾杯!」

  「謝謝,我會照顧好自己!」

  慶子和財前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互碰的杯子發出清脆的聲響。

  喝完了香檳,新鮮的小蝦雞尾酒端了上來,慶子一邊吃著小蝦,一邊問道:「你在學會上要發表什麼?」

  「要發表日本在食道賁門癌術後遠隔研究上所取得的成績,在這方面,日本的研究比較發達,一定會大受好評。也許,他們還會要求我財前大教授前往他們的大學展露手術技巧。到時候,就可以讓國外的教授們見識一下我最擅長的食道賁門癌的技術了!外國人的手腳都很笨拙,聽說他們即使在國外醫學雜誌上看到我可以在如此短時間內完成手術,也覺得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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