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五九


  「你說的一點兒都沒錯。只要是叫做選舉的東西,全都和錢脫不了關係。日本醫師公會的選舉和候選人,與其說是比較見識高低,倒不如說是看誰錢撒得多。但是大學的教授選舉,給錢的方法是需要一點演技的——讓錢看起來不是錢的高超演技。」

  「哦?高超?連這種一文不值的東西也要啊?」私立醫專出身、一直都是開業醫師的又一揶揄地說道。

  在國鐵高槻站下車後,第二外科今津教授走出檢票口,沿著柏油路向東走去。

  由於這裡是郊區,一旁的商店靜悄悄地佇立著,經過這些店家後,往來的行人變少了。

  今津走在人煙稀少的馬路上,再一次回想昨天和東教授商談的內容。第三內科、神經科、麻醉科、泌尿科以及中央臨床檢查科的教授共五票,加上東和自己的票,他們在臨床組確保了七票,但是為了再取得十票,他們絕對需要主宰基礎組的大河內的協助。不過,該怎麼做才能得到大河內的協助?在沒有確切結論的情況下,今津決定先拜訪大河內的宅第。

  從大馬路拐進巷子裡,今津看見木板圍牆彎曲、屋瓦剝落的大河內家——一所看起來樸素得一點兒都不像是得到學士院恩賜賞的著名學者的房子。今津按下門上的老舊門鈴。

  「請問是哪一位?」

  一名年約七十的老婦出來應門,她應該是為獨身的大河內打理身邊雜務的傭人。

  「請轉告大河內教授,說浪速大學的今津來訪,他就知道了。」

  老婦立刻進屋傳話。

  今津站在水泥地上環視玄關。門框的木板折損扭曲,裡頭的榻榻米也褪成了褐色,空氣中充滿了枯燥乏味的蕭瑟氣息。

  方才的老婦回到玄關:「先生正在看書,請到書房來。」

  「謝謝,麻煩帶路。」

  穿過每走一步就發出傾軋聲的走廊,進入裡頭的房間,那兒便是書房。約莫十迭大的和室裡,放著巨大的書桌,牆邊緊密地擺滿了書架,書的重量把榻榻米壓出嚴重凹陷。

  「抱歉,突然來訪。」

  今津出聲打招呼,原本在看書的大河內抬起頭來:「啊,今津。你突然過來,有什麼事嗎?」

  今津不經意地望去,大河內正在讀的是《人體腫瘤學》的德文書。原本猜想星期日下午拜訪應該不會打擾,沒想到大河內竟然埋首在書堆中鑽研原文書,這讓今津感到一股懾人的壓迫感。

  「沒想到您連假日都在讀書,不好意思,打擾了!」今津惶恐地說。

  「對我而言,假日反而比較能夠專心於研究。大學有課的日子,不是指導研究員,就是有做不完的瑣碎雜務。在家的話,就不用擔心那些了。那麼,你今天來是有什麼要事嗎?」大河內似乎希望今津快點兒說完,好繼續研究。

  「不,也不是什麼特別的要事……實在是因為東教授為了這次的教授選舉而憂心煎熬,我看了實在覺得非常不忍……」

  「哦?東教授在煩惱些什麼?」

  「其實,就如同教授您也知道的,東教授認為只要是有資格繼承第一外科的一流學者,不管是哪裡出身的都不是問題。而在第二次選考委員會評選全國公募來的候選人時,東教授注意到了不管是學識或人品都出類拔萃的菊川教授,並熱切地希望他能夠成為自己的接班人。」

  「確實,那位金澤大學的菊川非常優秀,東教授會這麼想也不奇怪。」大河內若無其事地說道。

  「但是,這就是讓東教授苦惱的原因。三位最終候選人裡,有東教授的門生財前以及曾在東教授自己門下、後來轉任到德島大學去的葛西。即使東教授公平客觀地想要選擇菊川,感情上還是有無法割捨的部分。總之,東教授看起來非常苦惱。」今津同情地說。

  「東這個人初識會讓人覺得冷漠,其實是個很體貼、溫厚的人。但是,在這麼重大的時刻,是不能這樣優柔寡斷的。」

  「是的,問題就在這裡。東教授因為太過仁慈,常常容易陷入優柔寡斷當中,所以我對東教授說,在繼任教授這麼重大的人事問題上,不應該被無益的義理人情所束縛,而該以理性來處理。同時我也鼓勵東教授,說我站在第二外科的立場,也會協助他支持最適合第一外科的菊川成為教授。」今津的口吻異常激動,但是大河內卻只是面無表情地應了聲:「這樣啊……」

  今津有些焦急了:「不過,雖然這麼說,但是該如何為菊川聚集票源才好?如教授所知,東教授和我都缺乏政治力量,也不擅長交際,這個問題真是讓我們傷透了腦筋。這種時候,我卻聽到支持財前的鵜飼派正和校友會連手,積極進行拉票活動。眼看大河內教授所期望的公正選舉就要無法實現,我真是感到憂心忡忡。」

  大河內的眉毛倏然一跳,面露慍色:「你說鵜飼派和校友會等連手,進行拉票活動,這是真的嗎?為什麼這種應該在校內處理的問題,會牽扯到外頭去?說起來,臨床出身的校友會幹部,有些人自以為是壓力團體(政治用語,為確保自身利益,而對政府或國會抗爭或施加壓力的團體。)的老大,能夠左右決策,實在是太不象話了!」

  「這似乎不只是傳聞而已。正因為如此,以純粹的學術觀點來看,我更希望能讓最傑出優秀的菊川成為第一外科的繼承人。如果可以,希望大河內教授能夠助我們一臂之力。」

  今津一口氣說完,大河內凹陷的眼睛射出銳利的光芒:「是東叫你來拜託我的嗎?」

  「沒這回事!東教授聽到鵜飼派的許多傳聞後表示,如果菊川因為卑鄙的拉票活動而落選,浪速大學等於已經失去了嚴正公平的教授選舉,他將要捨棄一切,離開大學。聽到東教授這番話,像我這樣贊同東教授理念的人,怎麼還能夠靜得下心來?所以我才會這樣冒昧突然前來拜訪。」

  大河內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了:「今津,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的立場嚴正中立、公正無私,絕不會因為任何人的請托而有所改變。不管有沒有人拜託,我都會在教授會上,清楚地對我認為優秀的候選人表示支持。」

  「那麼,你會支持菊川了?」今津鼓起勇氣問。

  「不,我只是說我會以嚴正中立的精神與會而已。」大河內冷淡地回答。今津面露失望之色,屋內的空氣都顯得異常凝重。

  「話說回來,各派在臨床組的預估票數,大概是怎麼樣?」大河內突然問道。

  「我想大概是財前八票、菊川五票、葛西三票。」

  聽到今津的回答,大河內不知有何用意,在便條紙上記下這些數字。

  * * *

  門扉緊閉的新館會議室裡,正舉行決定第一外科繼任教授的教授會。碩大的玻璃窗以及淡黃色牆壁構成的嶄新的會議室內,充滿了歷年教授會未曾有過的緊張氣氛。

  室內的桌子排成U形,正中央坐著教授會主持人鵜飼醫學部長及選考委員會長大河內教授,臨床組與基礎組的教授們則依座位表順序入坐兩旁。除了一名教授因病缺席外,三十名教授都到齊了。不過由於各派事前的拉票活動,大半的教授應該都已決定要投給財前、菊川、葛西這三名候選人當中的某一位了。

  鵜飼環視眾人,確定各教授皆已出席後,大聲咳了一聲:「由於第一外科東教授即將退休,接下來將舉行選拔繼任教授的審議,同時進行選舉。在這之前,我們請選考委員長大河內教授,為我們說明評選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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