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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真的是這樣嗎?葛西教授在本校擔任副教授時的評價並不怎麼樣吧。他是那種埋頭苦幹型的,而且有些笨拙、手術技巧很不高明。再說,我認為他也欠缺那種優秀外科醫師必須具備的豐富想像力。」葉山如此反駁道。

  野阪開口爭論道:「我想你的偏見是起因於對他的認識不足。只要看看最近的學會雜誌,就應該能夠看到他這四、五年來發表的嶄新論文才是。」

  這番彷佛指責葉山孤陋寡聞的話,讓葉山惱怒。他想反駁回去,卻被鵜飼制止了:「我們教授之間,就別為了本校出身的候選人爭論了。我們還是來請教一下東教授的意見怎麼樣?葛西副教授也是受過東教授指導的門生,可以請東教授說明一下,為何如此優秀的副教授,會到其他的大學去任職呢?」

  東有些困惑地稍作沉默,開口說:「我讓葛西到德島大學去,是希望他能夠離開浪速大學這個溫室,好在學問及為人上能夠更上一層樓。看到現在的葛西,就知道他完全實現了我當初對他的期望。因此,我希望他能夠和本校的財前副教授一起成為最終候選人,等待教授會的表決。」

  東袒護葛西,做出對他有利的發言,事實上卻是希望將反對外來教授而集中在財前身上的票分散到同樣出身浪速大學的葛西身上。而且萬一事情演變到財前與菊川兩人必須進行決選投票的地步,東必須得到野阪手中的票源才行。因此,這番發言,也是為了收買野阪的心。

  鵜飼似乎看穿了東的意圖:「不過,我想用不著等到教授會表決,我們現在就可以……」

  但是鵜飼才說到一半,大河內便做出了結論:「我認為葛西教授和財前副教授共同成為最終候選人,留待教授會表決,才是對本校出身的兩位候選人最公平的方法。」

  「如此一來,就必須從金澤大學的菊川教授和洛北大學的曲直部副教授當中再選出一位,關於這一點……」今津迫不及待地發言,「我認為毫無疑問地,應該選擇菊川教授。曲直部副教授的研究過於偏頗艱澀,但菊川教授沒有這個缺點,而且心臟外科是目前學術界的主流,綜觀這些,還是應該選擇菊川教授才是。」

  「你這說法有點奇怪。若說心臟外科是學界的主流,那麼腦神經外科不也是目前相當重要的學問嗎?」葉山像是在挑今津語病似的。

  「不,我不是說腦神經外科劣於心臟外科,而是心臟外科是一門新興的學問,尚未開拓的領域還很多,以目前的發展趨勢來看,具有更大的開拓意義。另外,本校第二外科已經有了專攻腦神經外科的渡瀨副教授,他這幾年的成績也是令人刮目相看,我認為用不著特地從外校聘請新教授,只要期待渡瀨副教授的成長就行了。從這個角度來看,第一、第二外科都沒有人專攻心臟外科,因此我們迫切需要菊川教授這樣的人材。」

  今津這麼說明,大河內也表示同意:「說的沒錯。以綜合外科的體制來看,缺乏優秀的心臟外科研究者對本院發展的確相當不利。我也認為應該選擇菊川教授,各位覺得如何?」

  東、今津自然不必多提,野阪則像是在回報他們方才支持葛西般表示贊同。

  「那麼,五名委員中有三位贊成,最終候選人就決定為金澤大學菊川教授、德島大學葛西教授以及本校的財前副教授三名。有任何異議嗎?」

  大河內轉動鶴一般細長的脖子環視眾人,在場者沒有任何人表示反對。長達五小時的評選過程,讓各委員的臉蒙上一層濃濃的疲勞之色。

  「那麼,選考委員會就將這三名候選人推薦至教授會,同時通過學務主任轉達給各教授,以期能夠在選舉當天進行投票。有勞各委員的協助,才能有這樣一場嚴正、公平的評選,我以選考委員長的身份,向各位致謝。」

  大河內形式化地致辭,東也仿效他低頭行禮。

  財前五郎在沖洗掉沾在手腕及額頭上的血漬後,便泡進浴缸裡。他將身體下沉,浸泡到下巴處,感覺剛完成十二指腸潰瘍手術的緊張感逐漸舒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手術成功後的爽快與解放。但是第二次選考委員會的結果卻化為一股沉重的憂慮,充塞在他心底。舉行委員會的三樓會議室,就在這個中央手術室浴室的不遠處。

  手術進行中,好幾次財前都忍不住擔心起評選的結果,但當手術刀抵達患部的時候,他的心神便專注於手術當中。然而手術結束後,他又再次擔憂起評選結果,簡直到了連自己都覺得窩囊的地步。水花濺起,財前離開浴缸,在體毛濃密、肌肉結實的身上抹上肥皂,用浴巾擦洗起來。轉眼之間,他全身覆滿了雪白的泡沫,將他健壯的身軀包裹得像個雪人一樣,只有一雙精悍的眼睛在鏡子裡炯炯發光。

  突然間,浴室門口傳來敲門聲。門口明明亮著「入浴中」的紅燈……

  財前不悅地出聲回應。

  「財前醫生,我是佃……」

  醫局長佃的聲音鬼鬼祟祟地響起,財前接著打開玻璃門。

  「哦,是佃啊!你到這種地方來做什麼?」

  「醫生,最終候選人決定了!是您、金澤大學的菊川教授以及德島大學的葛西教授。我從學務處那裡打聽到的,不會錯的。」

  「這樣啊。除了菊川之外的另一個人,果然是德島大學的葛西啊……真是難纏的對手。」財前面色凝重起來。

  「有鵜飼醫學部長和葉山教授在,竟然沒能把他給踢下來。」

  佃表露出不滿,財前差點忍不住跟著抱怨,卻還是忍了下來。

  「我想應該是東教授和今津教授連手,為了分散我的票源,才和野阪教授同一陣線,推舉葛西的吧!話說回來,葛西是我的前任副教授,這個對手比菊川來得棘手多了。」

  財前說完,想起了自己還是助手時就已經是副教授的葛西博司。葛西在八年前把副教授的位置讓給財前,轉赴德島大學擔任教授。對付菊川,可以利用反對外來教授這種正攻法,但是對於出身本校同時又是財前學長的葛西,根本沒有任何有效的戰略。而且若轉任到浪速大學校系下面的地方院校的那些教授考慮到自己的將來,而與校內同情葛西的一派結合在一起的話,可能會形成一股強大的威脅勢力。

  在迷蒙的蒸氣中,財前心底一股不安的情緒油然而生。

  財前五郎離開中央手術室的浴室,交代佃若是病患術後情況有異便立刻打電話到財前婦產科醫院後,隨即出了醫院。他招來出租車,在位於堂島中町的財前婦產科醫院下車,不像平常一樣從醫院正門進入,而是打開了後方住處的入口。

  「我岳父呢?還在看診嗎?」

  財前一面走上玄關,一面出聲,挽起和服袖子的老女傭一臉吃驚地出來應門:「剛才回來休息了一下,可是突然有入院病人不舒服,於是又回病房看診了。」

  「這樣啊。那麼,我去那邊看看。」

  財前走過與住處相連、通往醫院的走廊,踏上病房所在的二樓時,在二樓走廊上看見和服外套著白衣、打扮有如瀟灑的日本料理師傅的財前又一。

  財前又一轉過光禿禿的頭:「你怎麼突然來了?」他把婦產科的內診器具交給護士,拿起毛巾擦著滿是消毒水味的手。

  財前走上前去,低聲、迅速地開口說:「選考委員會剛才結束。結果是前有猛虎,後有餓狼!」

  「哦?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好,我馬上下去。」

  財前又一向護士囑咐好病患的注射與用藥之後,下樓來到住處的客廳:「那,虎跟狼都是誰跟誰?」

  「一個就如預計中的,是金澤大學的菊川教授;另一個是德島大學的葛西教授。」財前仔細厘清自己和葛西之間的微妙關係,然後洩氣地說,「真是遇到難纏的對手了。原本我就一直擔心事情會不會演變成如此態勢,沒想到現在真的必須和葛西學長交手,再加上還有一個現任教授推舉的菊川這樣的勁敵,我真的有些慌了手腳。」

  「用不著慌張,肥料應該會發生作用的。」

  「咦?肥料?」

  「沒錯。為了你,我從老早以前就不停地到處施肥。醫師會的岩田、鵜飼院長那裡,該給的都給了,還有那個叫鍋島什麼的——老是打扮成要去參加婚喪喜慶宴會樣子的人,我也打點好了。岩田說一票大概要準備下五萬,這我也安排好了,你用不著擔心。」

  財前又一把教授選舉的票,說得好像買火車票般的若無其事。

  「可是,岳父,就算準備了那麼多……」財前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打斷了。

  「我知道,你想說教授的位置,光靠這些收買活動就能得到嗎?但是不管是虎還是狼,只要拿出錢來,沒有擊退不了的道理。別擔心,交給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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