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長篇 > 白色巨塔 | 上頁 下頁
三六


  隨著啤酒一杯杯下肚,金井從場地的佈置、會費的收取、募款的辛苦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唉,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從我承辦的時候算起,也已經過了五年了,光物價就漲了不少,辦起來想必會更加吃力吧?不過,這種事一旦接下了就要負責到底,你再緊張也於事無補。如果還有不瞭解的,沒關係,儘管來問我。」金井鼓勵著佃。

  「聽您一席話,真讓我受益良多。之前我也想過要找財前副教授商量,不過,他只說:『一切交由你們決定,你們決定好了再告訴我,我再向東教授報告。』」佃不露痕跡地提到財前的名字。

  「這是當然的,雖說財前副教授在校內是教授的內務總管,但他本身在校外也是眾所推崇的食道外科專家,哪有時間為了這種事情傷腦筋呢?」

  「說到這個眾所推崇的財前副教授,最近他跟東教授處得非常不好,不是還有人在傳嗎?說東教授退休後,可能會找別人來接教授的位子。」

  「佃君,你說的是真的嗎?」金井忍不住放下酒杯,驚訝地反問道。

  「是真是假我不清楚啦。不管怎麼樣,目前流傳著這樣的謠言也是事實。」

  「你說事實,到底這種謠言是從哪邊流出來的?」

  「這個嘛,既然是謠言,當然就沒辦法去查證。對了,第一外科裡面,金井醫生跟東教授最親近,甚至被稱為『東派人馬』,這方面的事您應該很清楚吧?」他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地問道,欲探對方的虛實。

  「你說這種話教我很困擾呢,我只是在課業上接受東教授的指導,才不是你說的什麼東派呢!不說別的,你也知道東教授的個性,就算我的研究是他指導的,他也不會特別把心裡的話說給我聽,根本就不可能結成黨派。」

  金井似乎生氣了,看來東教授真的沒有找他商量什麼。

  「可是,醫生,這種謠言會流出來,想必是有什麼跡象吧?當然,像我們這種職位低的助手跟下屆的教授沒有直接的關聯,可是,萬一從其他大學找人來當教授,指導方針和研究題目都會臨時更換,那我們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到時難免會手忙腳亂的,我最擔心的是這一點。」他露出誇張的不安表情。

  金井講師馬上就上鉤了:「聽你這麼說,確實是有點怪怪的……」

  「您說怪怪的,指的是?」

  「呀,我想應該不是你在擔心的那件事吧?最近,東教授和東都大學的船尾教授書信往來十分頻繁,兩人還約了要在京都舉辦日本癌症學會的時候碰面。」

  「哼,果然……」佃的語氣顯得很激動。

  「哎呀,就像我剛剛說的,不能因為這樣就斷定和人事有關。我只是覺得如果東教授考慮要用外來教授的話,應該會找東都大學出身的。」

  「那麼,如果他真找東都大學的人來當教授,醫生您能夠接受嗎?」

  「我們根本連東教授的想法是什麼都不知道,沒必要去考慮或是回答這種問題吧?」面對佃的性急,金井出言警告。

  「可是,呼聲最高的副教授也未必一定就能直接升等為教授呀,就說最近那個第三內科好了,不就是這樣嗎?自己學校出身的副教授被擺到一旁,卻從京都洛北大學找了其他人來……」佃將已經發生的事實擺在金井眼前。

  「也對,最近浪速大學確實有這種傾向,喜歡從其他大學找名教授過來。而且,仔細一看,你會發現外來的和尚並不是比較會念經,這種例子屢見不鮮。越是身邊的人,所看到的缺點就越是明顯,所以反而在這上面吃虧了。我不認為我們本校出身的會比其他大學的差,特別是財前副教授在各方面的風評都甚佳,就算是以日本外科學界的水平來衡量,他也算是頂尖級的人物。所以,外來教授的事,根本連考慮都不用考慮,不是嗎?」

  不愧是金井講師,分析得頭頭是道。

  「您真的也是這樣認為嗎?那我就放心了。我們醫局員都一致認為,為了第一外科好,財前副教授當教授、金井講師當副教授才是最完美的組合。」佃說得眉飛色舞。

  「哎呀,要做副教授,我還不夠格呢!再怎麼說,按照順序也應該是首席講師南醫生比較適合吧?」

  金井嘴上雖然這麼講,眼裡卻已迸出「此言深得我心」的笑意。這個小動作沒能逃過佃的法眼,照他的解讀,現在已經可以確定金井不會反對財前成為教授,同時金井本身也打著財前若當上教授,自己也可以直升為副教授的如意算盤。

  「不管您怎麼說,大家還是認為財前教授和金井副教授的組合,才是未來第一外科最合理、最理想的形態。因此,請您也幫忙讓財前醫生當上教授,有了您的協助,我們就更有信心了。」

  金井臉上的笑容突然斂去:「佃君,這才是你今天真正的目的吧?」

  佃一臉狼狽:「才不是呢!我哪有什麼目的?只因談到謠言的事,我一不小心就興奮過了頭,才會講出請您幫忙的話。」他做出懇求的樣子,深低下頭。

  「不是你要請我幫忙,是財前副教授要請我幫忙吧?」

  金井的質問讓佃啞口無言。他銳利的目光逼視著佃,最後是他自己把視線移開了。

  「唉,算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不管是你拜託我還是誰拜託我都一樣,我唯一能說的就是,財前副教授很適合當下屆的教授,不過你可別在這上面做文章。」

  剛正不阿的講話方式果然很有金井的本色。同時,他也慎重地為自己留了退路:萬一有一天東教授和財前副教授的爭鬥浮上檯面,他也不至於被捲入其中。

  「啊,我們也該走了,接下來就去你熟識的酒吧吧?」說完後金井踩著踉蹌的步伐站了起來。

  兩人繼續往下一家喝去,等來到阪急車站前互道再見時,已經過了晚上十點。

  不過,佃還是馬上跑到車站內的公共電話亭,打了通電話到財前副教授家。

  「喂?請問是財前醫生公館嗎?我是佃,想要找財前醫生……」

  電話那頭的甜美聲音應該是夫人,不過,財前副教授馬上把電話接了過去。

  「啊,是財前醫生嗎?我要跟您報告,今晚我跟金井講師一邊喝酒一邊聊了很多心事……」

  「什麼?你跟金井?沒問題吧?」那聲音聽起來好像不太高興,不過,一等佃把和金井談話的內容重點描述完後,「原來如此,確實很像是金井會講的話,他就是那副德行,你要是沒本事,他打死都不會服你。不過,既然他都這麼說了,代表事情已經成功了,你做得很好。」財前特地褒獎佃。

  「可是,有一件事不太尋常,我是從金井講師那邊聽來的,他說東教授最近經常跟東都大學的船尾教授通信,他們還約好過幾天要在京都舉辦日本癌症學會的時候碰面。」

  「什麼?東都大學的船尾教授和東教授……」

  原本還很客氣地應答著的財前副教授,突然間沒了聲音。

  * * *

  大概是星期天晚上的關係,六甲山飯店的餐廳裡擠滿了用餐的客人。窗下變成剪影的山巒連綿著,神戶市的街燈就好像沿著山麓纏繞的細長絲帶,閃著寶石般的美麗光芒;漆黑的海面上,即將入港的外國輪船成了光彩奪目的亮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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