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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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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官把金魚倒在工作臺上,仔細地瞧了瞧每一隻,然後顯然溫和了一些。「如果你們允許的話,我想要一隻。」他說,「從前,它們是叛亂分子的識別標誌,可現在是珍貴的紀念品了。」他很年輕,幾乎是個少年,但是態度沉著,現在才顯出他身上有點討人喜歡的東西。奧雷連諾第二給了他一隻金魚。這個軍官象孩子似的高興得兩眼發亮,把一隻金魚放進襯衣口袋,而將其餘的投入罐裡,把罐子放在原處。 「這東西是無價之寶,」他說。「奧雷連諾上校是一個最偉大的人物嘛。」 然而,人道的衝動並沒有影響他的職業行動。在梅爾加德斯的房門前面,聖索菲婭·德拉佩德使出了她的最後一招。「這兒幾乎一百年不曾住人了,」她說。軍官命令打開房門,拿燈火朝房間裡掃了一遍,光線在霍·阿卡蒂奧第二臉上掠過的片該間,奧雷連諾第二和聖索菲婭·德拉佩德都瞧見了他那阿拉伯人似的眼睛,明白這是一種擔憂的終結,另一種擔憂的開端,要解除這種擔憂只有聽天由命。 然而軍官拿燈照射房間,沒有顯露任何興趣,直到發現了堆在櫥裡的七十二個便盆。接著,他極開電燈。霍·阿卡蒂奧第二顯出比以前更加莊重和沉思的神態,坐在床沿,準備站起來就走。在他身後可以看見放著破書和羊皮紙手稿的書架,還可看見整潔的工作臺,墨水瓶裡的墨水還是滿滿的,在這個房間裡,空氣還是那麼清新和潔淨,灰塵還是那麼少,一切都沒破壞,就象奧雷連諾第二從小記得的那樣,這種情形當時只有奧雷連諾上校未能發現。然而,軍官感到興趣的只是便盆。 「有多少人住在這座房子裡?」他問。 「五個。」 軍官顯然大惑不解。他的視線停在奧雷連諾第二和聖索菲婉·德拉佩德繼續看見霍·阿卡蒂奧第二的空間;現在霍·阿卡蒂奧第二自已也發覺,軍官望著他,卻沒看見他。然後,軍官滅了燈,關上了門。當他和士兵們談話的時候,奧雷連諾第二明白,這個年輕的軍官是用奧雷連諾上校那樣的眼光看待梅爾加德斯的房間的。 「顯蜘這兒起碼一百年無人居住了,』軍官向士兵們說。「裡面大概有蛇。」 房門關上以後,霍·阿卡蒂奧第二相信戰爭已經過去了。許多年前奧雷連諾上校曾經向他談到戰爭的魅力,並且試圖以自己生活中的充數事例證明自己的見解。霍·阿卡蒂奧第二相信了他。可是在軍官對他視而不見的那天夜裡,他想起了最近幾個月的緊張狀態,想起了監獄的肮髒,想起了車站上的混亂,想起了載滿屍體的列車,最後認為奧雷連諾上校不過是個騙子或傻瓜。他不明白,為什麼需要耗費那麼多的話語來解釋自己在戰爭中的感受,其實只要一個詞兒就夠了:恐怖。在梅爾加德斯的房間裡,神奇的陽光和淅瀝的雨聲似乎都在保護他,他感到別人看不見他,他就獲得了自己過去一生中一分鐘也不曾有過的寧靜,他唯一想到的是害怕別人把他活活埋掉。 他向給他送飯來的聖索菲婭·德拉佩德說到了這一點,她就答應儘量活得長久一些,以便親眼看見他死了以後才被埋掉。就這樣,霍·阿卡蒂奧第二終於擺脫了一切恐懼,開始研究梅爾加德斯的羊皮紙手稿,他越不理解它們,就越有興趣地繼續研究。他已聽慣了雨聲,兩個月以後,雨聲也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寧靜,只有聖索菲婭·德拉佩德的出現才擾亂了他的寧靜。他要她把飲食放在窗臺上,而用掛鎖把門鎖上。 家中其餘的人,其中包括菲蘭達,都把霍·阿卡蒂奧第二給忘記了。自從知道軍官在房間裡碰見他,而沒看見他,菲蘭達就讓他呆在這兒了。霍·阿卡蒂奧第二幽居了半年之後,軍隊離開了馬孔多,奧雷連諾第二渴望找人聊天,等雨停止,就取下了房門上的掛鎖。他剛進屋,立刻聞到了便盆的臭氣——這些便盆放在地上,全都用過幾次了。霍·阿卡蒂奧第二已經禿頂,對令人作嘔、毒化空氣的惡臭滿不在乎,繼續反復閱讀難以理解的羊皮紙手稿。他渾身都是天使般的光彩。聽到開門的聲音,他只是從桌上揚起眼來,接著又俯下了眼睛,但在這短暫的一瞬裡,奧雷連諾第二已經足以看出兄弟也將遭到曾祖父避免不了的命運。 「他們有三千多人,」霍·阿卡蒂奧第二說,『我相信,全都是聚在車站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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