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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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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明白,可這是紙牌說的。」 雷貝卡對這模糊的預言感到不安,就把它告訴了霍·阿·布恩蒂亞。他責駡她相信紙牌的占卜,可他自己卻悄悄地翻箱倒櫃,搬動家具,撬起地板,掀開床鋪,尋找那只裝著骸骨的袋子。據他記得,自從房屋改建以來,他就沒有見過那只袋子。他暗中把一些泥瓦匠叫來,其中一個承認他把袋子砌在一間臥室的牆壁裡了,因為它妨礙他幹活。接連幾天,他們都把耳朵貼在每一堵牆壁上仔細傾聽,最後才聽到深沉的「哢嚓哢嚓」聲。他們打通牆壁,骸骨袋子仍然完整無損地放在那兒。同一天,他們就把骸骨埋在一個沒有墓碑的墳坑裡了,那墳坑距離梅爾加德斯的墓塚不遠;霍·阿·布恩蒂亞如釋重負地回到家裡,因為,對於這件事情,他有時就象想起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那麼沉痛。他經過廚房時,吻了吻雷貝卡的腦門。 「別再胡思亂想啦,」他向她說。「你會幸福的。」 阿卡蒂奧出生之後,烏蘇娜就不讓皮拉·苔列娜來自己家裡了;但是皮拉·苔列娜跟雷貝卡交上了朋友,這家的大門又對她敞開了。她一個人就象一群山羊,一天要來好多次,來了就幹最重的家務,非常賣力。有時,她也到作坊裡去幫助阿卡蒂奧修照相底片,既勤快又溫存,這個青年終於感到不好意思。他的腦瓜都給這個女人攪昏了。她那溫暖的皮膚,她身上發出的煙味,以及她在暗室裡的狂笑,都分散把他的注意力,使他不斷地跟東西相撞。 有一次,皮拉·苔列娜在作坊裡看見正在幹首飾活的奧雷連諾,她就倚著他的桌子,讚賞地觀察他耐心而精確地工作。事情是突然發生的。奧雷連諾確信阿卡蒂奧是在另一個房間裡,然後才朝皮拉·苔列娜揚起眼來,正巧跟她的視線相遇,她眼裡的意思就象晌午的太陽那麼明朗。 「唔,」奧雷連諾問道。「什麼事哇?」 皮拉·苔列娜咬緊嘴唇,苦笑了一下。 「你打仗真行,」她回答。「彈無虛發。」 奧雷連諾相信自己的預感已經應驗,就感到鬆快了。他又在桌上埋頭幹活,仿佛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他的聲音既平靜又堅定。 「我承認他,」他說。「他就取我的名字吧。」 霍·阿·布恩蒂亞終於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把鐘上的發條連接在一個自動芭蕾舞女演員身上,這玩具在本身的音樂伴奏之下不停地舞蹈了三天。這件發明比以往的任何荒唐把戲都叫他激動。他不再吃飯,也不再睡覺。他失去了烏蘇娜的照顧和監督,就幻想聯翩,永遠陷入了如癡似狂的狀態,再也不能復原了。他整夜整夜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喃喃自語,想方設法要把鐘擺的原理應用到牛車上,應用到犁鏵上,應用到一動就對人有益的一切東西上。失眠症把霍·阿·布恩蒂亞完全搞垮了,有一天早晨,一個頭髮雪白、步履蹣跚的老頭兒走進他的臥室,他也沒有認出此人。原來這是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最後弄清楚了客人的身份,發現死人也會衰老,霍·阿·布恩蒂亞非常驚訝,而且產生了懷舊之情。「普魯登希奧,」他叫道,「你怎麼從老遠的地方跑到這兒來了?」在死人國裡呆了多年,普魯登希奧強烈懷念活人,急切需要有個夥伴,畏懼陰曹地府另一種死亡的迫近,他終於喜歡自己最兇狠的冤家了。 他花了許多時間尋找霍·阿·布恩蒂亞,他向列奧阿察來的死人打聽過,向烏帕爾山谷和沼澤地來的死人打聽過,可是誰也無法幫助他。因為,梅爾加德斯來到陰間,在死亡簿上用小黑點劃了「到」之前,其他的死人還不知道馬孔多。霍·阿·布恩蒂亞跟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一直談到夭亮。幾小時以後,他由於失眠變得疲憊不堪,走進奧雷連諾的作坊,問道:「今天是星期呀?」奧雷連諾回答他是星期二。「我也那麼想,」霍·阿·布恩蒂亞說,「可我突然覺得,今天還是星期一,象昨天一樣。你瞧天空,瞧牆壁,瞧秋海棠。今天還是星期一。」奧雷連諾對他的怪裡怪氣已經習以為常,沒有理睬這些話。下一天,星期三,霍·阿·布恩蒂亞又來到作坊。「這簡直是一場災難,」他說。「你瞧瞧空氣,聽聽太陽的聲音,一切都跟昨天和前天一模一樣。今天還是星期一。」晚上,皮埃特羅·克列斯比遇見他在走廊上流淚:他不太雅觀地、抽抽嗒嗒地哭訴普魯登希奧·阿吉廖爾,哭訴梅爾加德斯,哭訴雷貝卡的雙親,哭訴自己的爸爸媽媽——哭訴他能想起的、還在陰間孤獨生活的人。皮埃特羅·克列斯比給了他一只用後腿走鋼絲的「自動狗熊」,可也未能使他擺脫愁思。 於是皮埃特羅·克列斯比就問,霍·阿·布恩蒂亞不久以前向他談到過的計劃——使人飛到空中的鐘擺機器搞得如何了?霍·阿·布恩蒂亞回答說,製造這種機器是不可能的,因為鐘擺能使任何東西升到空中,它自己卻不能上。星期四,霍·阿·布恩蒂亞又來到作坊,他的面孔露出了完全的絕望。「時間機器壞啦,」他幾乎號啕地說,「烏蘇娜和阿瑪蘭塔又去得那麼遠!」奧雷連諾罵他象個小孩兒,他就順從地一聲不響了。在六個小時之內,他仔細地觀察了各種東西,打算確定它們的樣子跟頭一天有沒有差別,並且堅持不渝地尋找變化,藉以證明時間的推移。整個晚上他都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呼喚普魯登希奧·阿古廖爾、梅爾加德斯和一切死人來分擔他的憂慮,可是誰也沒來。星期五早晨,家裡的人還在睡覺,他又開始研究周圍各種東西的形狀,最後毫不懷疑這一天還是星期一。 接著,他抓住一根門閂,使出渾身非凡的力氣,兇猛地砸爛了煉金器具、照相機洗印室和金銀首飾作坊,同時,他象著了魔似的,快嘴快舌地尖聲叫嚷,但是誰也不懂他叫些什麼。他還想毀掉整座房子,可是奧雷連諾馬上叫了左鄰右舍的人來幫忙。按倒霍·阿·布恩蒂亞,需要十個人;捆起他來,需要十四個人,把他拖到院內大栗樹下,需要二十個人;他們拿繩子把他捆在樹幹上。他仍在用古裡古怪的話亂罵,嘴裡冒出綠色的唾沫。烏蘇娜和阿瑪蘭塔回來的時候,他的手腳仍然是捆著的,渾身被雨水淋得透濕,但已完全平靜、無害了。她們跟他講話,但他不認得她們,他回答的話也叫人莫名其妙。烏蘇娜鬆開了他已經磨出血來的手腕和腳踝,只留下了捆在腰間的繩子。隨後,她們用棕櫚枝葉給他搭了個棚子,免得他受到日曬雨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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