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被禁止的基督 | 上頁 下頁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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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過沒有,由於你的怯懦死了多少人?」彼得在一邊問。 「你是一個該詛咒的災星,你碰過的東西都會到黴。」艾米說。 「你身上有該隱的烙印,」其餘的人就像唱詩般似地齊聲對他說。 「你是個該詛咒的傢伙,」那禿頭也高興地參加進來。 「還是實際一點吧,」霍華德喃喃地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可不是我的錯呀。」提拇指著他。「是你的錯,是你的錯。」所有的那些人又都唱詩般地齊聲說,「是你的錯。」 他睜開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閉上眼睛的。頭上那一片已經滿是裂紋的天花板是他最先看見的東西。他順著天花板看過去,然後目光從對面的牆上再往下看到地板上,那邊的牆紙已經掉了下來,看樣子像是有什麼人要想弄明白牆紙下面藏著什麼東西似的。電燈從有圖案的天花板上有氣無力地垂下來,過去不遠是髒兮兮的窗簾。這地方聞起來有一股腐臭味。他就這樣躺在床上。 他在什麼地方呢?他在那已經塌下去了的床墊子裡面動一下腿——他還穿著衣服——他覺得一陣噁心。他的樣子實在糟透了。他怎麼在這裡來的呢?他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扶著床頭走到窗口邊上,往外看。窗玻璃上結著一層霜,下面的雪令人目眩,從屋頂上一直延伸出去,直到街上。他已經看見了對面的「漢克第二」的鐵皮屋頂。難道竟醉成這麼樣,讓他們把他到抬這兒來,將他扔到這張床上?好像是這樣的。那最後的一幕他還記得,那些個食屍鬼一樣的幽靈將他團團圍住。多麼可厭的惡夢。那種身體被施了魔法的感覺就是不肯離去,就跟這股白蘭地和威士忌的刺人鼻息的味一樣。他覺得從精神到身體都真正地病了。 他又一次倒在床上。他千方百計地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自己是無辜的,從而驅逐那種負罪感。他需要力量來調整眼前的這一切,重建他的準則,為他的富於實際性的看法辯護。但卻沒有這種力量,不是嗎?他怎麼竟然沒有聽露易莎的話,一再地提出他的實際的目的的。你是一個孱弱的傢伙,你是膽小鬼!這正是她死前的那天對他說的話。她要求不要再給她任何醫護,這不是為了減輕她的痛苦,而是為了減輕他的不方便的感覺。而他接受了她的提議。她不再是個有用的人了,而他也就沒有力量同她再呆在一起。 現實像滾燙的瀝青澆在他身上,而他一樁樁地思考這些事實,為自己辯解,又一樁樁地像嘔吐一樣地將它們扔進身邊的垃圾袋。 他剛做完這件事,在床上翻了一個身,便聽見有什麼人在猛烈地捶門,「你們在找什麼呀?」他的聲音甚至有點淒慘。 捶門的聲音還在繼續。等他聽到那聲音已經不像是擂門,而變成乾脆是踢門時,他有點溫怒了。他坐起身來,有點拿不定主意該如何是好。「誰呀?如果你能等一分鐘,我就會來開門了。」 可已經晚了。門上的金屬滑栓慢慢地變形了,然後哢嗒一聲掉下來,門轟地一聲給撞開了。「這是麼回事,你們?」貝克張口喝道。門外沖進來兩個人,手裡端著槍。 「霍華德·貝克?」紅頭髮的那個傢伙問。 「是的,你們要幹什麼?」 紅頭髮的傢伙看一眼他的同伴——那是個黑髮的高個兒。從紅發的那人嘴唇上甚至露出一絲笑容。他晃一晃槍口,「我們要想跟你談一談。」 第29章 舒適是信心的敵人,史密斯有些懊惱地想道。他正在撥弄面前熊熊燃燒的火。然後他坐直身體,往後一靠,深陷在一張帶扶手的圈椅中間。這是一個雖然小而愜意的房間。壁爐的火光映紅了屋內,牆和天花板灑上了桔紅的顏色。矮小的窗戶像是白色的黑板,透過窗外屋簷下的天空,可以看得見掉下的雪花,紛紛揚揚像是在黑板上塗抹顏色。在離廚房最近的食品架上,放滿了各種種樣的盒子:麥片、麵粉、大米、糖,還有不會腐敗的種種食品,罐頭的蔬菜、水果、果醬、牛奶,甚至還有牛尾湯什麼的。這樣子就像一個老式的雜貨鋪。牆的對面則是一些娛樂用品:書啦、音樂啦、甚至還有小電影。第三堵牆上則掛著一些大師的名畫——那當然只是複製品。第四面便是開門和窗戶的那堵牆。無論是誰選了這地方作蓄藏室,他肯定都是準備得非常周到的。如果史密斯自己來選天堂,他肯定也選這裡的這間小屋了。凡他需要的東西這兒都有,惟獨沒有責任。在這地方一連走幾英里都不會碰到一個人。儘管孤獨,他卻非常珍視這可以清楚地思索的機會。 這附近是一片被廢棄了的礦區,山坡上稀稀落落地分佈著一些矮小的鐵皮屋子。他現在住的這間小屋是以往的採掘營地的四個建築物之一。它的旁邊是一座正方形的旅館,或者曾經是妓院。一個小小的木頭棚子便是百貨商店了。再過去便是郵局。他現在住著的這幢房子同其他幾個建築物相比較,像是羞於見人的小個子。這是地下組織的運輸線的最後一站了。它離邊境已經沒有多遠的距離。史密斯是從那座小教堂走到這裡來的,是那一天呢?昨天,還是前天,他已經記不住了。人若在一個安寧的去處便不會注意時間的流動。他要在這地方呆相當長的一個時間。這裡的條件這麼好,他沒有理由急急忙忙地跑到邊境那邊去。 他的心裡還有一個隱隱的希望:那些被他離棄的逃亡者也許會一下子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知道,這樣的想法是自相矛盾的,但他還是出於私心把它深藏起來,他要在自己的腦海中間保持它,不流露那怕一個字。他一心想要逃避那不肯幫助他們的責備。他們如果突然出現也許會使他好受一點。但眼看著暴風雪在天空中肆虐,他也就不抱什麼指望了。他知道除非天氣轉暖,他們是不可能趕到這裡來的。 他嘬一口咖啡,那香醇的氣味一直浸潤到他的鼻子裡,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詩集來。他開始借著「閃爍不定的光」來讀詩。這是一個叫做J.C.v.策立茨的德國詩人寫的東西。史密斯在大學裡曾經學過德文。他輕聲讀起來: 在那些光禿禿的山上,沒有一條蹊徑可循, 孤獨的漫遊者在山岩上攀緣, 湍急的山澗、洶湧的大河、狂風抽打的樹林、 這些都不能令他躊躇不前; 頭上翻滾的烏雲一直延伸到天邊、 天空中滾滾的雷霆、如急流傾注的暴雨、 沒有一點點星光的暗夜, 這些都不能令他躊躇不前; 然而最終,在遙遠的天邊有一絲微弱的光在閃動! 那是幽靈的暗示呢,還是幸運之星的啟發? 啊,那光是多麼地友善,多麼地令人著迷, 又是多麼地人振奮! 在光明的引導下,漫遊者 急速地奔走,穿過茫茫黑夜。 可那是篝火呢,還是曙光? 是慰藉的愛呢,還是死亡? 他突然覺得一陣失望襲上心來。倒不是說這詩給他以直接的不祥感受,但它至少提醒他自己的過去,有這麼一陣子,他曾經覺得自己可以成為一個詩人的。而在那些日子裡,世界充滿了光明和欣欣向榮的生機,他的頭腦中滿是美好的意像,他正渴望著以言詞來表達它們。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後世界發生了變化,五彩消失了,除了濃厚的黑雲和陰影,生活成了沉悶而灰濛濛的書頁。他的歡樂的心已經給偷走了,塞在他胸膛裡的只是一部血液循還的機器。它只是一個令他可以履行他的工作——不,上帝的工作——的器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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