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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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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激動地高聲談論,像一個剛剛發現一件新玩具的孩子。 「她會講五種語言!」他說,顯然為這樣一種才能所傾倒。 「不,四種!」她馬上糾正道。 「好,就算四種吧……總之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姑娘,你該聽聽她講話。」 公主有些不安,她不斷搔自己的大腿、揉鼻子。她突兀地問我,「他為什麼想現在鋪床?他以為那樣就能得到我嗎?他是個大孩子,他的舉動太丟人。我帶他去一家俄國餐館,他跳起舞來像個黑鬼。」她扭扭屁股演示菲爾莫是怎樣跳的,又說,「他說得太多,嗓門太大。他說的全是廢話。」她在屋裡急速轉來轉去,察看畫和書,她始終高昂著頭,偶爾也搔搔自己身上。 她不時像軍艦一樣轉過身去,把舷側朝向我們。菲爾莫跟著她到處走,一手提著酒瓶,一手端著酒杯。她嚷道,「別這樣跟著我!除了這個你就沒有別的可喝了?你不能弄一瓶香擯來?我一定要喝點兒香擯。我的神經!我的神經!」 菲爾莫瞅空子在我耳邊低聲說了兩句。「是個演員……電影明星……有個傢伙拋棄了她,她總忘不了……我一定要把她灌醉……」「那麼我就走開。」我正說著,公主大叫大嚷著打斷了我們。 「你們為什麼要咬耳朵?」她跺著腳喊道。「難道你不知道這樣是不禮貌的嗎?你,我記得你是要帶我出去的,不是嗎?今晚我一定要喝醉,我早就對你說過了。」 菲爾莫說,「是的,是的,咱們馬上就走。我只是想再喝一杯。」 她吼道,「你是一頭豬,不過你也是一個好孩子。只是你說話聲音太大,不懂禮貌。」她又轉向我,「我能指望他規矩一點兒嗎?今晚我一定要喝醉,我可不想叫他給我丟人。以後我還會來這兒的,我想跟你談談,你顯得更聰明一些。」 臨出門時公主友好地跟我握握手,她答應哪天晚上再來吃飯——「等我清醒的時候。」她說。 「好極了!」我答道。「再帶上一位公主,至少帶一位伯爵夫人一同來,我們每個星期六都換床單。」 大約到了淩晨三點菲爾莫蹣跚進來了……就他一個人。他喝得爛醉,敲得亂響,像一個瞎子,他在用裂開的拐杖探路。嗒、嗒、嗒,一路響著走過疲倦的小巷……「我這就去睡了,明天再跟你細說。」經過我身邊時他說。他闖進裡屋,扯下床罩,我聽見他在歎息——「這樣一個女人!這樣一個女人!」不到一秒鐘他又出來了,戴著帽子,手裡提著裂了縫的手杖。「我早就知道會出這種事的。她瘋了!」 他在廚房裡翻騰了一陣,帶著一瓶安如葡萄酒回到工作室裡來,我只好坐起來和他幹一杯。 據我把故事連接起來的情況看,這整個事情源於香榭裡舍大街的「邦德波威」,有一回他在回家的路上在那兒下車喝了一杯。和平時一樣,這時露天咖啡座上坐滿了老傢伙,這一位正坐在小徑上,面前攤著一棵小碟子。菲爾莫湊巧走過來同她視更多了。 一場舞剛跳了一半她突然走出舞場,眼淚湧出來。菲爾莫說,「怎麼回事?這一回我又怎麼了?」他出於本能馬上把手放在背後,好像屁股仍在扭動似的。她說,「沒什麼,你什麼也沒幹。好了,你是個好孩子。」說完,她又把他拉到舞場上開始狂跳起來,菲爾莫小聲問,「可你究竟怎麼了?」她又答道,「沒什麼。我看到了一個人,就這個。」然後她又猛然發脾氣了——「你幹嗎要把我灌醉?你不知道喝醉酒後我會發瘋?」 她問,「你有支票嗎?我們一定得離開這兒。」她把侍者叫過來,同他用俄語耳語了兩句。「是真的支票吧?」侍者走開後她問。接著,她又衝動地吩咐,「在樓下衣帽問裡等我,我得給人打個電話。」 侍者送來我的零錢後菲爾莫悠閒自在地信步下樓來到衣帽問等她,他來回走動,輕聲哼曲子、吹口哨、咂嘴預想著將要品嘗的魚子醬的滋味。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他仍在輕聲吹口哨。二十分鐘過去了,公主仍未露面,菲爾莫這才起了疑心。衣帽間的侍者說她早走了,他沖出門,門口站著一個穿制服的黑鬼,咧著嘴大笑。黑鬼是否知道她跑到哪裡去了?黑鬼笑了,黑鬼說,「我聽見說庫波勒飯店,沒聽見別的,先生!」 在庫波勒飯店一樓,他看到公主坐在一杯雞尾酒前,臉上一副想入非非、恍恍餾熄的表情。看到他,她微笑了。 他說,「這樣跑掉像話嗎?你可以告訴我,說你根本不喜歡我……」聽到這話她發火了,表演了一番,沒完沒了他說了許多之後嗚嗚大哭起來,鼻涕眼淚流了不少。她哭訴道,「我瘋了,你也瘋了。你想叫我跟你睡覺,可我不想跟你睡。」後來她又開始破口大駡她的情人,就是在舞場上看到的那個電影導演。這就是她不得不逃離那個地方的原因,這就是她每天晚上吸毒、喝醉酒的原因,這也是她縱身跳進塞納河的原因。她這樣嘮嘮叨叨地說自己有多麼瘋癡,突然又有了一個主意,「咱們到布裡克托普的店裡去!」她在那兒認得一個人……他以前曾答應幫她找個工作,肯定他會幫助她的。 「那要花多少錢?」菲爾莫謹慎地問。 要花很多錢,她馬上告訴他了。「不過聽著,假如你帶我去布裡克托普那兒,我就答應跟你一起回家。」她挺老實,又補充說這也許會花掉他五六百法郎的。「可是我值這麼多錢!你不明白我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全巴黎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個我這樣的女人……」「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菲爾莫的美國佬脾氣完全表現出來。「我可不這麼看,我看不出你值什麼。你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古怪的婊子。老實說,我寧願給某一個窮酸的法國姑娘五十法郎,至少她們還給人一點兒報償。」 他一提起法國姑娘她便暴跳如雷。「別對我說起這些女人! 我恨她們!她們愚蠢……她們醜……她們全是為了錢。我告訴你,別說了!」 不到一分鐘她的氣又消了,她又想出一個新花招。她喃喃道,「親愛的,你還不知道我脫光了是什麼樣呢。我美極了!」說著她用雙手托著兩隻乳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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