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包法利夫人 | 上頁 下頁
第一節(5)


  「我們去哪裡呀?」她問道。沒有回答,他只管趕快走,而包法利夫人已經把手指浸入聖水缸裡了,忽然聽到後面有喘氣聲,喘一口氣就用手杖拄一下地。萊昂轉過頭來。

  「先生!」,

  「什麼事?」

  一看又是門衛,胳膊底下夾著二十來本裝訂好了的大書,一直頂到肚皮,免得掉下來。這是些「關於大教堂」的作品。

  「蠢驢!」萊昂沖出教堂,低聲罵道。

  一個小淘氣在廣場上玩。

  「去給我叫一輛馬車來!」

  小孩子像滾皮球一樣跑到四面風大街去了,於是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面對面在一起呆了幾分鐘,有點尷尬。

  「啊!萊昂!……的確……我不知道……我該不該……」

  她先有點做作。後來,她一本正經地說:

  「這不合適,你明白嗎?」

  「有什麼不合適?」實習生反駁說。:「在巴黎都是這樣!」

  這句話是個駁不倒的理由,使她死心蹋地了。

  但是馬車老也不來。萊昂怕她要回到教堂裡去。還好馬車總算來了。

  「至少也該到北門看看彩畫玻璃!」門衛站在門口對他們喊道,「那裡有《復活》,《最後的審判》,《樂園》,《大衛王》,還有在火焰地獄裡《受罪的人》。」

  「先生到哪裡去?」馬車夫問道。

  「隨便哪裡都行!」萊昂把艾瑪推上車說。

  於是老馬破車走了,

  馬車走下了大橋街,走過藝術廣場,拿破崙碼頭,新橋,走到皮埃爾.高乃依的雕像前站住了。

  「往前走!」車子裡面的聲音說。

  馬車又往前走,從拉.法耶特十字路口起走下坡路,一口氣跑到了火車站。

  「不要停,一直走!」車裡的聲音說。

  馬車走出了柵欄門,不久就上了林蔭大道,在高大的榆樹林中慢步跑著。馬車夫擦擦額頭,把皮帽子夾在兩腿中間,把馬車趕到平行側道外邊,順著水邊的草地走。馬車沿河走著,走上了拉纖用的碎石路,在瓦塞爾這邊走了很久,連小島都走過了。

  忽然一下,車子跑過了四水潭,愚人鎮,大堤岩,埃伯街,第三次在植物園前站住了。

  「怎麼不走呀!」車裡的聲音發火了。

  馬車立刻繼續走了,走過了聖.塞韋爾,居朗潔碼頭,石磨碼頭,再過了一次橋,又走過校場,走到廣濟醫院花園後面,園裡有些黑衣老人,沿著長滿了綠色常春藤的平臺,在太陽下散步。車再走上布弗勒伊馬路,走完了科鎮馬路,走遍了理布德坡,一直走到德鎮坡。

  馬車又往回走,車夫也沒有了主意,不知道哪個方向好,就隨著預馬到處亂走,車子出現在聖.波爾,勒居爾,加岡坡,紅水塘,快活林廣場;在麻風病院街,銅器街,聖.羅曼教堂前,聖.維維延教堂前,聖.馬克盧教堂前,聖.尼凱斯教堂前,——海關前——又出現在古塔下,煙斗街,紀念公墓。車夫在車座上,碰到小酒館就要看上幾眼,露出倒黴的神氣。他莫名其妙,以為他的乘客得了火車頭一樣的毛病,一開動了就不能停下來。只要他一想停車,就聽見後面破口大駡。於是他又使勁抽一鞭子,打在兩匹滿身大汗的劣馬身上,但是他不再管車子顛不顛,隨它東倒西歪也不在乎,垂頭喪氣,又渴又累,難過得幾乎要哭了。

  在碼頭上的貨車和大桶之間,在街頭拐角的地方,有些庸人自擾,睜大了眼睛看這內地少見多怪的平常事,瞧著這輛走個不停的馬車,窗簾拉下,關得比墓門還更緊,車廂顛簸得像海船一樣。

  中午的時候,在田野當中,太陽直射在鍍銀的舊車燈上,一隻手從黃布小窗簾下伸了出來,把一封撕碎了的信扔掉,碎紙像白蝴蝶一樣隨風飄揚,落在遠遠的紅色苜蓿花叢中。

  快到六點鐘,馬車停在睦鄰區一條小路上,一個戴了面紗的女人下了車,頭也不回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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