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包法利夫人 | 上頁 下頁 |
第九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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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樓上有響聲:原來是費莉西在和小貝爾特玩,把玻璃窗當作小鼓敲,孩子在遠處飛了一個吻,媽媽只搖動馬鞭的圓頭,作為回答。 「一路快樂!」奧默先生喊道。「要小心!要特別小心!」 他擺動手上的報紙,看著他們走遠了。 艾瑪的馬一走到土路上,立刻就跑起來。羅多夫不離她的身旁。偶爾他們也說一兩句話。她的臉略微朝下,手舉起來,右胳膊伸直了,隨著馬跑的節奏,在馬鞍上前俯後仰。 到了坡下,羅多夫放鬆了韁繩;突然一下,他們一同飛跑起來;到了坡上,馬又猛然站住,她臉上的藍色大面紗就落下來了。 這時是十月切。霧籠罩著田野。水蒸汽彌漫到天邊,露出了遠山的輪廓;有的地方水汽散開,升到空中,就消失了。有時雲開見天,露出一線陽光,遠遠可以望見榮鎮的屋頂,還有水邊的花園,院落,牆壁和教堂的鐘樓。艾瑪的眼皮半開半閉,要找出她的房子來,她住的這個可憐的村子,從來沒有顯得這樣小。他們在坡子高頭,看到下面的盆地好像一片白茫茫的大湖,湖上霧氣騰騰,融入天空。不是這裡,就是那裡,會冒出一叢樹木,好似黑色的岩礁;一排一排的白楊,高聳在霧氣之上,看來猶如隨風起伏的沙灘。 在旁邊的草地上,在冷杉樹之間,褐色的光線在溫暖的空氣中流動。橙黃色的土地像煙草的碎屑,埋沒了腳步聲;馬走過的時候,用鐵蹄踢開落在面前的松果。 羅多夫和艾瑪就這樣沿著樹林邊上走。她時不時地轉過頭去,以免和他四目相視,但是那時她就只看得見一排一排冷杉的樹幹,連綿不斷,看得她有點頭昏眼花。馬喘氣了。馬鞍的皮子也咯啦作響。 他們走進樹林的時候,太陽出來了。 「上帝保佑我們!」羅多夫說。 「你相信嗎!」她說。 「往前走吧!往前走吧!」他接著說。 他用舌頭發出咯啦的響聲。兩匹馬又跑起來了。 路邊有些長長的羊齒草,老是纏住艾瑪的腳鐙。羅多夫在馬上歪著身子,一根一根地把草拉掉。有時為了撥開樹枝,他跑到她身邊來,艾瑪感到他的膝蓋蹭著她的腿。天空變藍了。樹葉動也不動。大片空地上長滿了正開花的歐石南;有些地方一片紫色,有些地方雜樹叢生,樹葉的顏色有灰,有褐,有黃。時常聽得見荊棘叢中,有翅膀輕輕,蔔打的聲音,或者是烏鴉在櫟樹叢中飛起,發出沙啞而和緩的叫聲。他們下了馬。羅多夫把馬拴好。她在前面,在車轍之間的青苔上走著。可是她的袍子太長,雖然把後擺撩起,行動還是不便。羅多夫跟在後面,後著黑袍子和黑靴于中間的白襪子,仿佛是看見了她赤裸裸的細皮嫩肉。她站住了。 「我累了,」她說。 「走吧,再走走看!」他答道。「加一把勁!」 再走了百來步,她又站住了。她的藍色透明的面紗,從她的騎士帽邊沿,一直斜墜到她的屁股上,從後面看來,她仿佛在天藍的波濤中游泳。 「我們到底去哪裡?」 他不回答。她呼吸急促了。羅多夫向周圍環視了一眼,咬住嘴唇上的鬍子。 他們到了一個比較寬闊的地方,那裡的小樹已經砍掉了。他們坐在一棵砍倒了的樹幹上,羅多夫開始對她談情說愛了。他先怕恭維話會嚇壞她。他就顯出平靜、嚴肅、憂鬱的樣子。 艾瑪低著頭聽他說,一面還用腳尖撥動地上的碎木屑。 但是一聽見: 「難道我們的命運不是共同的?」 「不是!」她答道。「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她站起來要走。他抓住她的手腕。她站住了。然後,她用多情的、濕潤的眼睛看了他幾分鐘,激動地說道: 「啊!好了,不要再說了……馬在哪裡?回去吧。」 他做了一個生氣而又苦惱的手勢,她卻重複說: 「馬在哪裡?馬在哪裡?」 於是他露出一張奇怪的笑臉,瞪著眼睛,咬緊牙齒,伸出兩隻胳膊,向她走來。 她哆哆嗦嗦地向後退。她結結巴巴地說: 「啊!你叫我害怕!你叫我難過!走吧!」 「既然這樣,」他回答說,臉色忽然變了。他立刻又變得恭恭敬敬,溫存體貼,畏畏縮縮,她挽住他的胳膊。他們一同往回走。他說: 「你到底怎麼啦?為什麼這樣?我不明白。你恐怕是誤會了?你在我的心裡就像聖母在神位上,高不可攀,堅不可摧,神聖不可侵犯。不過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了!我需要你的眼睛,你的聲音,你的思想。做我的朋友,做我的妹妹,做我的天使吧!」 他伸出胳膊,摟著她的腰。她軟弱無力地要掙開。他就這樣邊走邊摟著她。 他們聽見兩匹馬在吃樹葉。 「再待一會兒!」羅多夫說。「不要走!待一會兒!」 他帶她往前走,走到一個水塘旁邊,浮萍在水上鋪開了一片綠茵。殘敗的荷花靜靜地立在燈心草中間。聽到他們在草上的腳步聲,青蛙就跳進水裡,藏起來了。 「我該死,我該死,」她說。「我怎麼這樣傻,怎麼能聽你的話!」 「怎麼了?……艾瑪!艾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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