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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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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他趕快低聲說,「你若缺錢,也用不著跑老遠去借。相信我吧!」 於是他又打聽咖啡館老闆特利耶的消息,包法利先生正在給這位老爹看病。 「特利耶老爹的病怎麼樣了?……他一咳嗽,就會震動整個房屋,我怕他過不了幾天,就用不著法蘭絨恤衫,而要進雪杉木棺材了。年輕的時候,他這樣花天酒地!太太,他這號人,一點也不愛惜自己!就是喝燒酒也把他燒成石灰了!不過話又說回來,看著熟人死去總不是滋味。」 他扣上紙匣子的時候,就這樣談論醫生的病人。 「天氣不對頭,當然羅,」他一臉不高興地瞧著玻璃窗說,「人就生病了!我呀,我也覺得不舒服,總有一天,我也要來看醫生,治治我的背痛。打擾了半天,再見吧,包法利太太,有事不必客氣,在下一定效勞。」 他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 「我怎麼那樣老實!」她想起了圍巾,就自言自語說。 她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來的人是萊昂。她站起來.在五斗櫃上的一堆抹布中,隨便拿起一塊來繰邊。他進來時,她顯得很忙。 話談得不帶勁,包法利夫人說了上句沒有下句,使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坐在壁爐旁邊一張矮椅子上,用手指頭轉動象牙針線盒;她卻穿針走線,時不時地用指甲壓得抹布打摺。她不說話,他也不開口;不管她說與不說,他都看入了迷。 「可憐的年輕人!」她心裡想。 「我有什麼不討她喜歡?」他問自己。 到底還是萊昂開口了,他說他要到盧昂去給事務所辦事。 「你訂的音樂雜誌到期了,要不要我續訂?」 「不要,」她答道。 「怎麼啦?」 她抿緊了嘴唇,慢吞吞地把針穿過抹布,抽出一長段灰色的線。 萊昂看了有氣。艾瑪的手指頭似乎給抹布擦粗了;他腦子裡閃出了一句獻殷勤的話,但又不敢大膽說出口。 「你不再學了嗎?」他接著說。 「什麼?」她趕快說,「音樂嗎?啊!我的上帝,是呵:難道我不要管家務了,不要照料丈夫了,說來說去,要幹的活多著呢,難道份內的事不要先做!」 她看看鐘。夏爾還沒回來。於是她裝出擔心的樣子。她三番兩次說: 「他人多麼好!」 實習生對包法利先生也有感情。不過妻子對丈夫感情太深反倒使他意外,使他不快,但他還是接著說醫生的好話。他說,他聽見大家都說他好,尤其是藥劑師。 「啊!他是一個好人,」艾瑪接著說。 「當然,」實習生接嘴道。他又談起奧默太太來,他們平常老是笑她衣著隨便,邋裡邋遢。 「那有什麼關係?」艾瑪打斷他說。「一個做母親的人,哪裡顧得上打扮自己!」 然後,她又不說話了。 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她的談話,她的姿態,統統都改變了。人家看見她把家務事放在心上,又按時上教堂,對女傭人也管得更嚴格了。 她把貝爾特從奶媽那裡接回家。一有客人,費莉西就把她抱出來,包法利夫人撩起孩子的衣服,讓客人看她的胳膊和腿。她說她愛孩子;孩子是她的安慰,她的樂趣,她的癖好。她一邊撫摸她,一邊抒發感情,如果不是知道底細的榮鎮人,恐怕要把她錯當做《巴黎聖母院》裡的好媽媽呢。 夏爾回家的時候,發現他的拖鞋總在壁爐邊上烘著。現在,他的背心襯裡不再脫線,他的襯衫也不再缺紐扣,他甚至高興地看到:他的睡帽也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壁櫥裡面。她不再像從前一樣,不樂意去花園裡消愁解悶;無論他提什麼建議,她都同意,雖然她並沒有猜到他的意圖,她也毫無怨言地順從;——萊昂看見他餐後坐在爐邊,雙手放在肚子上,兩腳蹬著爐架,面孔飽得發紅,眼睛浸潤在幸福中,孩子在地毯上爬,而這個腰身苗條的少婦,竟俯在椅子背上吻他的前額。 「我想到哪裡去了!」他自言自語。「怎麼可能到手呵?」 在他看來,她顯得這樣賢惠,這樣聖潔不可侵犯,甚至連最渺茫的希望也煙消雲散了。 這種可望而不可及的情況,更把她抬高到了超凡入聖的地位,對他說來,他既然得不到她的肉體,她似乎也就擺脫了凡胎俗骨;在他心裡,她總是扶搖直上,遠離人間,好像成了仙的聖徒,令人目眩神迷地飛上九霄雲外去了。這是一種純潔的感情,它並不會妨礙日常生活的運行;人們培養這種感情,因為情也以稀為貴,有了這種感情使人得到的享受,遠遠少於失去這種感情給人造成的痛苦。 艾瑪瘦了,臉色變得蒼白,面孔也拉長了。她的黑頭發從中間分開,緊緊貼住兩鬢。她的眼睛大,鼻子直,走起路來像只小鳥,現在老是沉默寡言,難道不像蜻蜓點水似地度過人生,而且額頭上隱約地露出了負有崇高使命的跡象?她是這樣憂鬱而又平靜,溫柔而又持重,使人覺得她有一種冷若冰霜的魅力,就像一座冰涼的大理石教堂,雖然花香撲鼻,也會使人寒顫一樣。即使萊昂以外的人也會感到這種不可抗拒的引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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