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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您真不知足!」卓啞搖了搖頭。「您不妨好好回想一下您頭一天到這裡時,在平臺上,是什麼狀態!當時您大概以為自己頂多再活一個星期吧?」

  這也是事實。

  應該說,卓婭這個姑娘還是相當不錯的:開朗、勤快、誠摯,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如果撇開他們之間似乎相互欺騙了對方而產生的這種難為情之感,如果一切從零開始,那麼,有什麼會妨礙他們成為朋友呢?

  「真沒料到,」他笑了笑。

  「真沒料到,」她也笑了笑。

  卓婭沒有再提買繡花線的事。

  事情到此為止了。她將繼續每週來醫院值4次班,繼續背教科書,偶爾也會繡繡花。而在城裡參加晚會的時候,跳完了舞也會跟某個小夥子站在暗處……

  在23歲上,她直到每一個細胞、每一滴血都是健康正常的,終究不能因為這一點而生她的氣。

  「祝您幸福!」他不帶任何委屈情緒說道。

  說完他便走過去了。突然,卓婭同樣落落大方地叫住了他:

  「喂,奧列格!」

  他轉過身去。

  「您大概沒地方住宿吧?請記一下我的住址。」

  (怎麼?她也?……)

  奧列格茫然地望著她。要理解這一點——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智慧限度。

  「我那兒很方便,靠近電車站。家裡只有我和奶奶,而且,我們有兩個小房間。」

  「非常感謝,」他不知所措地接過一張小紙片。「不過,我未必」…啥,到時候再說……」

  「萬一需要,豈不也就用得上了?」她滿面笑容。

  總之,對他來說,在泰加森林裡辨別方向也比瞭解女人的心思來得容易些。

  他又走了兩步,看見西布加托夫心情苦悶地仰臥在穿堂角落的硬板床上,沉浸在惡濁的空氣裡。即使像今天這樣陽光燦爛的日子,透進這裡來的也只是間接而又間接的一點點反光。

  西布加托夫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

  在這兩個月的時間裡,他的病情大大惡化了。

  科斯托格洛托夫在他的硬板床沿上坐下。

  「沙拉夫!到處都在傳說:被流放的人全都會恢復自由,包括特種流放和行政流放。」

  沙拉夫沒有把頭轉過來,只把視線移向奧列格。似乎除了說話的聲音他什麼也沒感觸到。

  「你聽見沒有?包括你們,也包括我們。都說這是真的。」

  可他仿佛沒有聽懂。

  「你不相信嗎?……你不想回家去?」

  西布加托夫又把自己的視線移到天花板上。他微微張開嘴唇,無動於衷地說:

  「對我來說,這恐怕來不及了。」

  奧列格把一隻手放在西布加托夫擱在胸前那如同死人的手上。

  內利婭從他們身旁一閃而過,走進病房:

  「你們這裡還有沒有盤子留下?」接著她又回過頭來:「喂,聾拉頭髮的!你怎麼不吃飯?躇,快把盤子騰出來,要我等你不成?」

  這可真是的!——科斯托格洛托夫錯過了吃飯時間,自己還沒有發覺。真是昏了頭!不過,有一點他不明白:

  「這與你有什麼相干?」

  「怎麼與我不相干?我現在管送飯了廠內利婭神氣地宣佈。「看見了嗎,這罩彩多乾淨?」

  奧列格站起身來,去吃最後一頓醫院裡的飯。無形無聲的愛克斯先人不知鬼不覺地將他的全部食欲榨幹了。可是,按照囚犯不成文的法典,飯盆裡是不應該剩下食物的。

  「來,來,快點吃下去!」內利姬發號施令。

  不光罩衫是乾淨的,就連她的頭髮也卷成新的髮式了。

  「噢,你現在可真精神!」科斯托格洛托夫吃驚地說。

  「本來嘛!為了350盧布整天在地板上爬,我豈不是個傻瓜!況且,連口飽飯也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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