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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我這就告訴你。當年我也是上9年級,從下半年開始學…就是說,是在1937年和1938年。真難以置信還會有書念。當時我最喜歡的是幾何學。」

  「後來呢?」

  「什麼後來?」

  「中學畢業以後?」

  「中學畢業以後我考上了大學最好的專業——地球物理。」

  「這是在哪兒?」

  「還是在列￿格勒。」

  「那麼後來呢?」

  「我念完了一年級,可就在1939年9月,征19歲的青年服兵役的命令頒佈了,我也就被征走了。」

  「後來呢?」

  「後來就在正規部隊裡服役。」

  「後來呢?」

  「後來,你還不知道嗎?戰爭爆發了。」

  「那時您是軍官?」

  「不,是中士。」

  「為什麼?」

  「這是因為,所有的人都去當將軍的話,就沒人去贏得戰爭的勝利了……如果一個平面通過與另一平面子行的直線,並與該平面相切,則交叉線……聽我說,焦姆卡!我每天都教你學立體幾何好嗎?啄,會有進步的!你願意嗎?」

  「願意。」

  (在耳邊這麼嘮叨,還嫌不夠。)

  「我將給你安排課程。」

  「你就安排吧。」

  「真的,不然的話,時間都白白浪費掉了。我們現在就開始。首先來搞清這三條公理。你要知道,這三條公理看起來很簡單,但包含在以後的每一條定理裡,究竟包含在什麼地方,你應當看得出來。瞧,這就是第一條:如果一條直線上的兩點屬￿一個平面,那麼該直線上的任何一點都屬￿這個平面。這是什麼意思呢?你瞧,假設這本書就是平面,而鉛筆是直線,明白嗎?現在你來試試看……」

  他們在探討,關於公理和結論還嘮叨了許久。但是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決心忍耐,只是示威性地翻過身去,背朝著他們。後來他們總算閉口了,並且分了開來。阿佐夫金眼下了兩倍的安眠藥,入睡了,不再呻吟。可就在這時,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翻身之後所面對著的那個老頭,開始咳嗽起來了。燈已經熄了,可他,這該死的老頭兒卻咳呀咳個沒完,而且咳得那麼討厭,還帶著哨叫聲,讓人覺得他馬上就要斷氣似的。

  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又翻過身去,背朝著他。他扯開蒙在頭上的那塊毛巾,但真正的黑暗還是沒有出現:燈光從走廊射進來,聽得見那裡的嘈雜聲,有人走動,痰盂和水桶世乒乓直響。

  題也睡不著。腫瘤帶來了壓迫感。多麼幸福和多麼大有作為的生活卻面臨崩潰。他深深可憐起自己來了。只消再輕輕一觸,眼淚便會奪眶而出。

  葉夫列姆這時沒有放過機會給予觸動。即使在黑暗中他也沒安靜下來,而是在給鄰床的艾哈邁占講一個荒唐的故事:

  「人何必要活上100年呢?一點也沒有必要。這件事想當初是這樣的:真主在給所有的動物分壽命,它們各得50年,夠了。可是人來得最晚,真主那裡只剩下25年沒分了。」

  「就是說,沒法挽回了吧?」艾哈邁占問。

  「是的。人有點生氣,因為太少了!真主說:夠了。人卻說:太少!於是真主就說,那你自己去問好了,要是誰有多餘的,也許會給你。人便去打聽,他碰見馬,對它說,『喂,馬啊,給我的壽命太少。你就讓點給我吧。』馬說:『好吧,你拿25年去。』人繼續往前走,迎面見到狗。『喂,狗啊,你把壽命讓點給我吧!』狗說:『行啊,給你25年!』人又往前走,碰見了猴子。他從猴子那裡也要了25年。他回到真主那裡。真主對他說:『好啦,這是你自己決定的:最初的萬年你將過人的生活;第二個萬年你將像馬一樣幹活;第三個萬年你將像狗那樣亂叫;還剩下的那萬年麼,你將像猴子似的被人取笑……」

  第三章 小蜜蜂

  卓婭雖然很有頭腦,動作麻利,非常迅速地在她所管的樓層忙來忙去,一會兒從服務台去病房,一會兒又從病房回到服務台,但她明白,到下班的時候還是來不及做完所有該做的事情。於是她快馬加鞭,把男病房和小間女病房裡的事情做完,熄了燈。還有一間特大的女病房,裡面放有30多張病床,那裡的病號從來也沒按時安靜下來,你給她們熄不熄燈反正都一樣。那裡的許多人都是長期住院,住得厭煩了,睡不好覺,空氣又不好,老是為了讓陽臺的門開著還是關上這件事爭吵。有幾個病號則喜歡從這個角落到那個角落去說東道西。她們會直到半夜甚至到夜裡一點鐘還是在那裡談論物價、食品、家具、孩子、丈夫鄰居,直到最不知羞恥的話題。

  護理員內麗婭——一個大屁股、粗嗓門、濃眉毛、厚嘴唇的姑娘,還在那裡擦洗地板。這活兒她雖然早就開始幹了,但怎麼也結束不了,因為她老是跟人搭訕。可是,那個病床安放在男病房門外穿堂裡的西布加托夫卻等著坐浴治療。由於天天晚上需要坐浴,再加上對自己背部的惡臭感到不好意思,西布加托夫自願留在穿堂裡,儘管他住在這裡比所有的老病號都早——似乎他不是個病號,而是在長期值勤。

  卓婭從女病房一閃而過時,說了內麗婭一兩句,可是內麗婭只會頂嘴,幹活卻還是磨磨蹭蹭。她年齡不比卓婭小,認為聽從這個丫頭指揮是受了委屈。卓姬今天來上班,情緒像過節那麼好,而護理員的這種頂撞卻使她十分惱火。一般來說,卓婭認為,任何人都有自己靈活自由的權利,來上班也未必非要素得筋疲力盡不可,但總得適可而止,有個限度,尤其是在病號面前。

  最後,卓婭把藥都發了,該做的事也都做了,內麗婭也算是擦完了地板,女病房裡的燈熄了,穿堂裡的頂燈也熄了,這時已是11點多,內麗婭在樓下調好了一種溫水溶液,盛在西布加托夫通常用的盆裡揣上來給他。

  「哎,哎喲,我累得要死,」她聲音很響地打了個哈欠。「我去打上那麼300分鐘的腦兒。喂,病人,你反正要坐整整一個小時,等你是沒法等的。待會兒你自己把盆兒端到樓下去倒掉,啊?」

  (這棟結構堅固、所有的穿堂都很寬敞的老式建築,樓上沒有自來水。)

  沙拉夫·西布加托夫從前是個怎樣的人,現在已無法猜測,也無從判斷:他受的苦時間太久,過去的生活似乎連影子也沒剩下。不過這個年輕的誕超人,經過3年疾病的不斷折磨之後,成為整個醫院裡最溫順、最有禮貌的人。他常常是面帶微微的笑容,仿佛為長期給人添了麻煩而表示歉意。由於自己為期4個月和6個月的兩次住院,他認識了這裡所有的醫生、護士和護理員,就像熟悉自己家裡的人一樣,他們也都認識他。而內麗婭是新來的,只有幾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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