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癌症樓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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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想到這裡他也沒有忘卻憂愁和感到振奮。只要脖子那兒皮下一陣刺痛,那無法消除的無情的腫瘤就會進人腦海,把整個世界遮住。結果又是:預算、重工業、畜牧業和改組——這一切統統留在腫瘤的彼岸。而這一邊只有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魯薩諾夫。只有他一個人。 病房裡響起一個女人悅耳的聲音。儘管今天不可能有什麼事情會使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感到愉快,但這聲音簡直可說是十分甜蜜: 「量體溫啦!」仿佛她許諾要分發糖果似的。 魯薩諾夫把蒙在臉上的毛巾揭去了,稍稍抬起身子並戴上眼鏡。多麼幸運啊!這已不是那個哭喪著臉、皮膚黝黑的瑪麗亞,而是一個結實健康、身材挺秀的姑娘,頭上不是系著三角巾,而是在金黃的頭髮上戴一頂小帽,像醫生們那樣。 「阿佐夫金!喂,阿佐夫金!」她站在靠窗那個年輕人的床前爽朗地叫他。小夥子腦的姿勢比先前更奇怪了——身子跟床成斜向,臉朝下,枕頭壓在肚子底下,下巴抵在床墊子上,像狗擱腦袋那樣,眼睛則望著床欄,看上去跟在獸籠子裡似的。他那消瘦的臉上時不時掠過發自體內的痛楚的陰影。一隻胳膊耷拉著,手碰到了地板。 「喂,打起點精神來!」護士以使他感到羞愧的口吻說道。「力氣您是有的。自己拿體溫表好了。」 小夥子好不容易把手從地板舉了起來,像從井裡吊一桶水似地拿起一支體溫表。他是那麼虛弱,疼得又那麼厲害,簡直無法讓人相信他還不到17歲。 「卓婭!」他一面呻吟一面懇求。「給我一隻熱水袋吧。」 「您是在跟自己作對,』卓婭嚴厲地說。「給過您熱水袋,可您不是把它放在打針的地方,偏偏放在肚子那兒。」 「那會減輕我的疼痛啊,」他固執己見,表情很痛苦。 「跟您說過了,您那樣會使自己的腫瘤擴散的。腫瘤醫院根本不許用熱水袋,那還是特意為您弄來的。」 「好吧,那我就不讓你們給我打針。」 但卓婭已不聽他說什麼了,她用一個指頭敲了敲啃骨者的空床,問道: 「科斯托格洛托夫哪兒去了?」 (太巧了!不出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所料!「食骨者」與「啃骨者」何其相似乃爾!) 「抽煙去了,』靠近門口的焦姆卡回答說。他一直在看書。 「哼,我會讓他抽個夠的!」卓婭嘟噥說。 有的姑娘是多麼讓人喜歡!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欣然望著她那束緊腰身的豐滿線條和微微凸出的眼睛——他只是欣賞,毫無私心,並且感到自己的氣在消下去。卓婭微笑著遞給他一支體溫表。她正好站在魯薩諾夫長著腫瘤的那一邊,但她一點也沒露出害怕或者從未見過這種東西的樣子,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對我沒規定什麼治療措施嗎?」魯薩諾夫問。 「暫時還沒有,」她以微笑表示歉意。 「可這是為什麼呢?醫生在哪兒?」 「他們已經下班了。」 對卓婭發脾氣是不應該的,但不給魯薩諾夫治療豈不是某個人失職!必須行動起來!魯薩諾夫向未瞧不起逆來順受和辦事拖泥帶水的那種性格。當卓婭來收體溫表的時候,他問道: 「你們這裡的外線電話在什麼地方?我該怎麼走才能去打?」 歸根結底,可以馬上下決心給奧斯塔片科同志打個電話了!打電話這個普通的主意,使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回到了他所習慣的那個世界。這也使他獲得了勇氣。於是他又感到自己是個鬥士。 「37度,」卓婭帶著微笑說,並在他床頭掛的那張新體溫卡上標出曲線的第一個點。「電話在掛號處。不過,您現在走不過去。這要從另一座大門進去。」 「請聽我說,姑娘!」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稍稍抬起身子,臉色也沉了下來。「醫院裡怎能沒有電話?比如說,這會兒出了什麼事怎麼辦?就說我吧,要是發生什麼事情呢?」 「我們會跑去打電話的,」卓婭並沒害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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