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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1944年5月26日 星期五

  親愛的凱蒂:

  總算,我總算可以在窗縫前的桌子旁安靜地坐下來給你講述一切了。

  我內心痛苦極了,已經有幾個月沒有這種感覺了。自從夜盜事件發生以來我還從沒有這麼沮喪過,一方面,那個賣蔬菜的人,猶太問題,這可是全家每時每刻都在討論的問題,拖延的反攻,糟糕的食物,緊張、悲愁的氣氛,我對彼得的失望;另一方面,愛麗的訂婚,聖靈降臨節招待會,鮮花,克萊勒的生日,彩色蛋糕以及關於餐館裡的歌舞表演、電影和音樂會的種種描述。差別,巨大的差別,它總在那兒。頭一天你還在笑,看到的是快活的一面,但第二天我們就開始擔心,害怕,內心懸而不定,絕望的神情寫在臉上。

  梅愛樸和克萊勒為我們藏匿的八個人擔負了最沉重的負擔,梅愛樸的辛苦就不必多說了,克萊勒身上的責任大得有時候他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庫菲爾斯和愛麗也很照顧我們,但他們有時候也會忘記我們,即便僅僅是幾個小時,抑或一天或兩天。他們有他們自己的煩惱,庫菲爾斯的健康,愛麗的訂婚,也很難說將來就一定會幸福,除此之外他們也還會有小小的外出、訪友,總之是常人完整的生活。

  對他們來說懸著的心有時候會放下來,即便是短暫的片刻,但對我們來說卻要永遠拎著。我們已經在這待了兩年了,在這種讓人無法忍受不斷增長的壓力下我們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下水道堵了,所以我們不能用水,即便有也只是細小的水流;去廁所的時候還得帶上衛生刷,我們把髒水都盛在一個很大的灑了花露水的罐子裡。今天我們還能對付,可要是水管工一個人幹不了這個活該怎麼辦呢?市政府的清汙服務要到星期二才能上門。

  梅愛樸送了我們一塊葡萄乾蛋糕,做成一個洋娃娃的形狀,上面的一張紙條上寫著「聖靈降臨節快樂」的字樣。這讓人看起來幾乎就像她是在故意挖苦我們似的;我們眼下的心情實在難以稱得上「快樂」。蔬菜人的事情弄得我們更緊張了,你到處都能聽到「噓,噓」的聲音,現在我們幹什麼事情都比從前更安靜了。警察既然已經強行闖開了那裡的門,那他們也會對我們做同樣的事情的!要是有一天我們也……不,我不能寫,但今天我就是趕不走這個問題。相反,我所經歷的一切恐懼好像一下子集聚起它所有的力量朝我襲來。

  今晚八點我只能完全一個人到樓下的衛生間去;下面沒有人,因為大家都在聽廣播;我想勇敢點,但很難。我總覺得待在樓上要比一個人待在下面這間又大又靜的房子裡安全得多;一個人聽著樓上傳來的悶悶的噪音和街上各種汽車喇叭發出的嘟嘟聲,感覺真可怕。我得趕緊,因為光在腦子裡想一想我就開始發抖了。

  我一次一次地問自己,假如我們不躲起來,假如我們現在已經死了,那會不會更好,那是不是就不會經歷這麼多痛苦,也不用再把我們的保護人拖進危險的泥潭了?可這樣的想法也會令我們畏縮,因為我們仍然熱愛生活;我們還沒有忘記大自然的聲音,我們還在希望,希望著一切。我希望很快會發生什麼,如果必要哪怕是槍聲也好——再也沒有什麼比這種焦躁不安更折磨我們的了。讓最終的結局來臨吧,即便那是痛苦的。那至少能讓我們知道我們終究能挺過去還是倒下去了。

  你的,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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