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阿馬羅神父的罪惡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年老的僕人大聲笑了起來:「什麼動脈破裂!什麼也沒破裂。要說破裂,那是從她肚子裡破裂出一個胖娃娃。」

  「是若昂先生幹的好事?」塞拉芬把他那對色迷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

  「我看不是,」另外一個僕人傲慢地說道。「若昂先生前一個時期一直在裡斯本。這是鎮上某位紳士幹的好事。你知道我疑心是誰嗎,塞拉芬先生?」

  但這時,熱爾特魯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大聲說道,送葬的隊伍已經接近墓地,要兩位先生快去。兩位僕人馬上離開酒館,在出殯的行列走進墓地,第五十一篇讚美詩唱到最後一節時趕上了他們。若昂·埃杜瓦多手裡拿著一支蠟燭,緊跟在阿梅麗亞的棺材後面,幾乎碰到了它,眼淚汪汪地注視著覆蓋著棺材的絲絨棺罩。小教堂的鐘淒慘地敲個不停。雨還在下著,不過已經不太大了。在墓地令人傷感的靜穆中,人們都默不作聲,在鬆軟的地面上邁著無聲的腳步向牆角走去,那裡是阿梅麗亞的墓穴。它剛挖好不久,在濕漉漉的草地上看上去又黑又深。那個唱詩班的男孩子把包著一層金屬的十字架的下端插在地上,費朗院長走到墓穴邊上,低聲吟誦道「天主的仁慈憐憫……」這時,面色蒼白的若昂·埃杜瓦多突然腳步搖晃起來,手中的傘也落了下來;一個僕人忙沖上前去,抱住他的腰;他們試圖把他從墓穴旁拖開,但他反抗著,咬緊牙關呆在原地,絕望地抓住僕人的衣袖,注視著掘墓人和兩個小夥子用繩子捆牢棺材,然後把它慢慢地向下放進鬆軟的泥土之中。釘得不牢的棺材板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響聲。

  「Requiem aeternam dona ei,domine!」①

  ①拉丁文:「望主賜以永安。」

  「Et lux perpetua luceat ei,」①教堂司事喃喃地說。

  ①拉丁文:「而以永光照之。」

  砰地一聲,棺材撞到了墓穴的底部。院長用一撮泥土在棺材頂上撒了個十字;然後一邊把聖水噴灑器在絲絨棺罩、泥土和墓穴旁邊的草上慢慢地揮動著,一邊喊道:

  「願你安息。」

  「阿門,」教堂司事甕聲甕氣的嗓門和唱詩班男孩的尖嗓門應和著。

  「阿門,」眾人齊聲說道。這聲音嗡嗡嗡地響了會兒,然後便消失在柏樹枝、草地和墓碑之間,消失在那令人傷心的一天、那十二月的寒霧中。

  第二十五章

  一八七一年五月底,裡斯本希亞多卡薩·阿瓦內紮飯店裡人聲鼎沸,一片混亂。人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你推我揉地把飯店門口擠了個水泄不通。大家都踮起腳,在一排排的帽子中間伸長了脖子,拚命想看到樓廳的欄杆,因為那上面掛著一個佈告牌,上面登著哈瓦斯通訊社①發來的電訊。一些人滿面驚恐地離去,一邊對等在外面的、比較平靜的朋友們大聲喊道:

  ①一八三五年由法國人查理·哈瓦斯在巴黎創辦的一家新聞通訊社。

  「統統完了!全都燒光了!」

  從裡面傳出了擠在櫃檯邊上的那些人嗡嗡嗡的說話聲,他們正在進行著激烈的辯論;在初夏的那個炎熱日子,從通往洛雷托廣場的林蔭路,到希亞多附近的住宅區的前面,再向前直到馬加利亞埃斯路,到處人聲嘈雜,感情激動,時時都聽得到這樣一些詞:「公社!凡爾賽!縱火者!竊賊!犯罪!國際!」人們在說這些詞的時候都滿腔怒火,聲音之響超過了出租馬車的聲音和報童兜售最新報紙的尖叫聲。

  每個小時都有新的電訊傳來,不斷地報告著正在巴黎街巷進行的革命戰爭的插曲:這都是懷著恐怖的心情從凡爾賽發來的電報,講到了正在燃燒的宮殿、變成一片廢墟的街道、在營房大院和墓地進行的集體槍殺。在黑暗的下水道裡進行的復仇、使軍服和工作服蒙受恥辱的毀滅性的瘋狂、帶著極度痛苦的狂熱再加上科學的方法,企圖用煤油、黃色炸藥和硝化甘油消滅貴族階級的反抗者!猛烈的痙攣,世界的末日——一份二三十個字的電訊刹那間揭示出了這樣的可怖情景。

  希亞多的人們對巴黎的毀滅感到義憤填膺。他們回憶起已被夷為平地的高樓大廈,連連發出遺憾的感歎。市政府,「那麼漂亮」,皇家大街,「那麼豪華」。杜伊勒利宮的被毀壞使得有些人怒不可遏,就好像這花園屬￿他們似的;那些在巴黎呆過一兩個月的人都破口大駡,聲稱對那個城市的財富具有一個巴黎人應享受的權利;他們誹謗起義者對他們所看到的歷史遺跡毫無敬意。

  「想想吧!」一個胖男人大聲說道:「榮譽勳位大廈竟成了一片瓦礫!半個多月以前我還和我夫人到過那兒。丟臉哪!卑鄙啊!」

  當駐裡斯本的代理人收到另一份令人更加沮喪的電訊,說到整個林蔭大道,從巴士底獄到馬德蘭大街,還有協和廣場,愛麗舍田園大街直到凱旋門都已成了一片火海時,人們的喊叫聲更響了。革命者就這樣瘋狂地一舉毀掉了那一帶所有的飯店、音樂咖啡館、舞廳、賭場和妓院!於是從洛雷托廣場到馬加利亞埃斯掀起了一股狂怒的浪潮。那個滿足人們感官享受的極為方便的中心就這樣化成了灰燼!啊,多麼可恥啊!這可真是世界的末日!除了巴黎,人們還能在什麼地方吃到更美味的食物呢?人們還能在什麼地方遇到這樣有閱歷的女人呢?在乾燥寒冷的冬天,高等妓女們乘坐的四輪輕便馬車與巴黎證券交易所的四輪敞篷馬車並駕齊驅,浩浩蕩蕩地從布洛涅樹林駛回來,人們還能在別的什麼地方看得到這樣一支龐大的馬車隊呢?多可惡啊!他們忘記了圖書館和博物館:但是他們對變為廢墟的咖啡館和妓院的惋惜卻是真誠的。這是巴黎的末日,法蘭西的末日!

  一群政客已經聚集在卡薩·阿瓦內紮的外面;他們提到蒲魯東的名字。在當時的裡斯本,他已開始被含含糊糊地稱為一個嗜血的妖怪。人們在痛駡蒲魯東。大多數人認為那些大火就是他本人點的①。但一位很有名望的詩人、《鮮花與歎息》的作者卻宣稱,儘管蒲魯東講過許多蠢話,但他還是一個討人喜歡的文體家。這時大力士弗蘭卡大吼一聲:「文體家!一個頭腦空虛的傢伙。如果我在希亞多這兒碰到這個強盜,我一定把他身上的每根骨頭都敲斷!」

  ①巴黎公社起義時,蒲魯東本人已死。但蒲魯東主義者在公社內部有相當大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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