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奧利弗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六〇


  媽媽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在說話之間夾上個把法文的字眼。她在史密斯學院還念過兩年書呢,你看這不是?

  「你這套衣服挺不錯,瑪西,」爸爸說。我相信他心裡一定是在暗暗稱奇:這裁縫好手藝,一套冬裝照樣能襯托出她的……好身腰。

  「很擋風的,」瑪西說。

  「這種季節要冷起來那真是不得了,」媽媽也來一句。

  你瞧,有人成天只知談天氣,言不及其他,卻照樣能快樂安康,長命百歲。

  「來前奧利弗就跟我說過,」瑪西說。

  瑪西的本事也真大,這樣的閒磕牙她居然也能對付。就好比果醬軟糖,到了她手裡也會當槍彈打。

  七點半,我們跟伊普斯威奇的二十多位高級二流子集合在教堂跟前。我們這支唱聖誕頌歌的隊伍裡,最年長的是哈佛一○屆校友萊曼尼科爾斯,年已七十又九,最年幼的是埃米·哈裡斯,今年才五歲。埃米是我大學本科的同學斯圖爾特的女兒。

  見了我那位女朋友而沒有看得眼花繚亂的,除了斯圖爾特我倒還沒有碰到過第二個。他又會覺得瑪西如何呢?我看得出來,他的那顆心都撲在兩個人身上,一個就是小埃米(當然他也得到了很大的回報),還有一個是薩拉。薩拉沒來,留在家裡照看才十個月的本傑明。

  我突然一陣悚然,意識到自己也是在生命的旅途中跋涉。我這才真正感覺到歲月如流。心頭不覺湧起一股淒涼。

  斯圖爾特有一輛麵包車,因此我們是搭他的車去的。我把埃米抱在我的膝頭上坐。

  「你好福氣啊,奧利弗,」斯圖爾特說。

  「可不是,」我回答說。

  瑪西顯出了一副豔羨的樣子,她這個角色是不能不顯出這種樣子的。

  聽啊,報信的天使在歌唱了……

  我們這一套節目是演得爛熟了的,我們這一條路線也是走得爛熟了的:教區裡有頭有臉的人家一家家都要走到,他們見我們送頌歌上門,都報以禮節性的掌聲,捧出些不含多少酒精的果汁牛奶酒來請我們喝,對孩子則另備牛奶甜餅招待。

  瑪西卻挺喜歡這一套。

  「這很有鄉村風味,奧利弗,」她說。

  到九點半,該到的人家差不多都已巡行到了,該喝的每一巡酒也差不多都已下了肚(哈哈,聖誕有妙語,「巡巡酬巡行」)。按照老規矩,最後一站是我們家的宏偉府第多弗莊。

  啊,來吧,虔誠的人們……

  我看著爹媽到家門口來瞧我們。見他們臉上漾起了笑意,我心裡倒琢磨了起來:那是因為有瑪西挨在我身旁呢?還是埃米·哈裡斯這小不點兒不但招我疼愛,也挺招他們疼愛的?

  我們家招待大家的吃喝可就要豐盛多了。除了例有的牛奶果汁酒以外,還備了又香又甜的熱酒為凍僵了手足的大人們驅寒。(「你真是救世主呵,」一○屆的校友尼科爾斯還拍了拍爸爸的背說。)

  不一會兒大家就都散了。

  我把熱酒喝了個夠。

  瑪西則喝了些濾清了的蛋奶酒。

  「真有意思,奧利弗,」她說著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我看媽媽也注意到了她這個舉動。不過媽媽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的表示。爸爸要說有什麼反應的話,那就是起了一絲羨意。

  我們裝點起聖誕樹來,瑪西稱讚媽媽的這些小玩意兒好漂亮,有一顆小星星,瑪西一眼就認出那是水晶做的。

  (「這星星真美,巴雷特太太。看樣子是捷克貨吧。」

  「是捷克貨。還是我母親在大戰爆發前不久買來的呢。」)

  古雅珍奇的小玩意兒還真不少呢(有一些確實是夠古老的,我倒希望我們家還是忘了那個時代的好)。瑪西他們還把一串串的爆玉米花和酸果往樹枝上掛,瑪西掛著掛著,倒不好意思起來:「這一串串的都是誰串的,花的工夫可真不得了啊!」

  這一下可讓爸爸沒費一點力氣就接住了話茬。

  「這一個星期來我太太簡直就沒有幹過別的。」

  「哦,這倒是真的。」媽媽的臉一紅。

  我對這種話兒可沒有那麼大的興趣,我只是坐在一旁,把暖人心田的熱酒呷上幾口,心裡想:瑪西這是有意要跟他們親熱親熱呢。

  十一點半,聖誕樹裝點齊全了,禮物都放在了樹下,我年復一年使用的那只羊毛襪旁邊今年還多掛了一隻首次露面的舊襪,那是為我的客人準備的。到了該說明天見的時候了。媽媽一個暗示,我們都遵命上了樓。在樓梯口,大家互祝快樂,但願都能做上一個甜甜蜜蜜的夢。

  「明天見了,瑪西,」媽媽說。

  「明天見了,謝謝你啊,」是對方的回答。

  「明天見,親愛的,」媽媽這次是對我說的,還在我臉上親了一下。這匆匆一吻,根據我的理解是表示瑪西獲得批准了。」

  老兩口回房去了。瑪西轉過身來。

  「一會兒我就悄悄溜到你屋裡來,」我說。

  「你真瘋了?」

  「不,我是真按捺不住了,」我回答道。「嗨,瑪西,今兒是聖誕前夜啊。」

  「你爹媽知道了會不嚇壞才怪,」她說。她這恐怕倒是一句真心話。

  「瑪西,我敢打賭,就是老兩口今兒晚上也會想到要親熱親熱的。」

  「他們可是正式的夫妻哪,」瑪西說。跟我匆匆一親嘴,她就掙脫了我的手,走了。

  唉,瞧這個倒黴勁兒!

  我拖著腳步來到我那個老房間裡,室內的裝飾都還是青少年時代留下的(球賽錦旗啦,全體隊員的合影啦),至今全還完好無損,有如博物館裡陳列的老古董。我真想給乘船出海的那位打個無線電話,對他說:「菲爾,我希望至少你能不虛此行。」

  這個電話我結果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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