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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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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隱修士熱情倍增,他那副老骨頭因慈悲的熱忱而重又活躍起來:他不斷地配藥,點亮火把,翻換鋪草,熱烈地讚美上帝和義人的福樂。他高舉宗教的火炬,似乎引導阿達拉走向墳墓,一路指給她看人所不知的奇觀。簡陋的山洞裡充滿這種基督徒之死的莊嚴氣氛,毫無疑問,神靈在注視著這一場景:宗教獨戰愛情、青春和死亡。 神聖的宗教終於獲勝,而這一勝利,從一種聖潔的悲哀取代我們心中之愛的最初衝動,就能夠看出來。將近午夜時分,阿達拉似乎又有了點兒精神,能跟著在床邊的教士誦念祈禱詞。過了一會兒,她把手伸向我,以勉強聽得見的聲音對我說: 「烏塔利西的兒子,你還記得嗎,第一次相見的夜晚,你把我當作『臨刑之愛的貞女』啦?我們命運的多麼奇特的徵兆啊!」她停頓一下,又接著說道:「我一想到要永遠離開你了,這顆心就拼力要復活,我幾乎感到愛得這麼強烈,自己就能夠永生了。然而,我的上帝啊,還是實現你的意志吧!」 阿達拉又沉默了,過了半晌才補充說道: 「現在我只剩下一件心事了,就是求你寬恕我給你造成的痛苦。我又高傲又任性,也真把你折磨得夠嗆。夏克塔斯,往我的遺體上灑點兒土,就會將一個世界置於你我之間,也就使你永遠擺脫我的不幸給你增加的重負了。」 「寬恕你,」我已經淚流滿面,回答說,「不正是我給你造成所有這些不幸嗎?」 「我的朋友,」她打斷我的話,說道,「你讓我感受到了極大的幸福,我若是能從頭開始生活的話,也寧肯在不幸的流亡中愛你片刻的幸福,而不願在我的家園安度一生。」 阿達拉說到這裡,聲音止息了;死亡的陰影在眼睛和嘴四周擴散;她手指摸來摸去,仿佛要觸碰什麼東西;她是在同無形的精靈低聲說話。不大工夫,她又掙扎著想摘下頸上的小十字架,但是做不到,她就叫我替她解下來,對我說道: 「我頭一次跟你說話的時候,你看到這副十字架映著火光,在我胸前閃閃發亮,這是阿達拉僅有的財富。你的義父,我的生父洛佩斯,在我出生幾天後,把它寄給我母親的。我的哥哥啊,收下我這個遺物吧,就留作紀念我的不幸。你在生活的憂患中,可以求助於不幸者的這個上帝。夏克塔斯,我對你還有最後一個請求。朋友啊,我們在世間若是結合,生活也很短暫,然而,今生之後還有更長久的生活。如果永生永世同你分離,那就太可怕啦!今天,我只是比你先走一步,到天國裡等待你。你果真愛過我,那就讓人接受你人基督教吧。基督教會安排我們倆團聚,這種宗教讓你看到一個大奇跡,就是使我能夠離開你,而不是在絕望的惶恐中送命。可是,夏克塔斯,我深知要你發個誓願是什麼代價,只想求你簡單地答應一句,要你發誓願,就可能把你和一個比我幸運的女人拆開……母親啊,寬恕你女兒吧。聖母啊,請不要發怒。此刻,我又軟弱了,我的上帝啊,我向你竊取了本來只應對你才有的念頭!」 我肝腸痛斷,向阿達拉保證有朝一日我將皈依基督教。隱修士見此情景,便站起身,那樣子仿佛接受了神諭,雙臂舉向洞頂,高聲說道: 「時候到了,時候到了,該呼喚上帝降臨!」 話音未落,我就感到一股超自然的力量,不得不跪下,匍匐在阿達拉的床腳下。教士打開一個密龕,只見裡面放著一個包著紗巾的金甕,他雙膝跪倒,深深地禮拜。滿洞仿佛頓時生輝,只聽空中傳來天使的話語和繚繞的仙樂。這時,老人從聖龕取出聖器,我就覺得上帝從山腰走出來了。 教士掀開聖餐杯的蓋,用兩根手指夾出一塊雪白的聖體餅,口中念念有詞,走到阿達拉跟前。那聖女舉目凝望天空,她的所有痛苦仿佛都中止了,全部生命凝聚在她的嘴上;她嘴唇微啟,虔敬地尋覓隱形在聖體餅下面的上帝。繼而,神聖的老人拿一點兒棉花,蘸上聖油,用來擦拭阿達拉的太陽穴;他對著臨終的姑娘注視一會兒,突然脫口斷喝一聲: 「走吧,基督徒的靈魂,回到你的造物主身邊去!」 我抬起垂到地上的頭,瞧瞧聖油甕裡面,高聲問道: 「我的神父,這藥能把阿達拉救活嗎?」 「是的,我的孩子,」老人說著,倒在我的懷裡,「她得到了永生!」 阿達拉斷氣了。 (夏克塔斯敘述到這裡,不得不第二次中斷了。他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這位雙目失明的酋長解衣露出胸脯,掏出阿達拉的十字架。) 「瞧,這就是厄運的證物!勒內啊,我的孩子,你看見它了,而我呢,再也看不見啦!告訴我:過去了這麼多年,這金子一點兒也沒有變色嗎?你一點兒也看不見我流在上面的淚痕嗎?你能辨認出一位聖女吻過的地方嗎?夏克塔斯至今怎麼還沒有成為基督教徒呢?究竟礙於什麼政治的和鄉土的微不足道的原因,他仍然還滯留在先輩的謬誤中呢?我不願再拖延下去了。大地向我高呼:『你什麼時候下到墳墓中,你還等什麼,還不趕快皈依神聖的宗教?』大地啊,你等我不會太久了。我這因悲傷而白了的頭,一旦由教士浸人聖水而恢復青春,我就希望去和阿達拉相聚。不過,我這經歷剩下的部分,還是讓我們講完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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