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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酒樓臨湖而建。下面是淺淺的土灘。所以樓的本身是被粗大的木往支起來的,而它的客座部份則和正街相平行,前兩三年。石碣還屬於趙官家手上時。這家酒樓的生意原是很好的,因為它本來就是當時最大的一家吃食地點。可是從金朝兵馬占了此處之後。就突然蕭條下來,石碣比較富裕的人都在金朝人來到之先逃往別處去了。這兒留的人都是些窮人,加以天到黃昏金兵就不要人通過,連每天用來開銷伙食的銀子一天都難掙夠。尤其是入春以來。天降著連綿雨,使得店家夫婦常常吵嘴。昨天晚上因為是滿天星斗,於是那男人就早帶了一把牛耳尖刀走出去了。

  女店主年紀已上四十,身體結實得很。可是臉和肚子暄和,特別胖,因此眼睛就顯得特別小。她的臉是黑紅色的,粗濃的肉紋在額頭上畫滿了。今天早上,她起來特別早,叫醒大的一個年紀才六歲的孩子給她去北頭屠戶家要了十斤新宰的黃牛肉來,自己點著盞花生油燈,做起饅頭來。

  黎明的時候。來了一個客人,這個客人除了吹風落雨。總是常來的。女主人非常歡迎她來。因為她可以自己的忙:燒火、上灶、照顧孩子,對付客官……

  這客人是個才成熟不久的少女。身體修長而結實,額上和臉上各有小小的傷疤。傷是早就好了。可是新肌肉的顏色還沒有在風中、太陽中恢復原來的褐色。她的眼睛既大且圓,在長長的睫毛下,正像荒野裡的水潭般,深得不可見底,但是又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景色來。

  她還沒有走進廚房,就聽見女主人在唱一首歌,於是她就停住了腳。這首歌她曾聽見她唱過,有哀婉的音調,她曾經請求過女店主,要她教給自己,可是她總支支吾吾諉過去了。女主人自己也不常唱這支歌,今天工作的時候一時觸動興頭,很偶然的唱了起來。

  女孩子也偶然地聽她唱過幾回,但是總把全文記不住。今天早展又一次聽見她唱,於是她就全記得了。

  水泊兵多將又廣,替天行道忠義堂。來時一百零八將,去時五十單四雙。只因好臣誤國是,便教金兵入汴梁。天罡地煞蓼兒蕩,流水落花恨轉長。

  她雖然是記住了,可是其中仍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還有幾處唱法上的腔調也還弄不大清楚。她不明白,嬸嬸對她很好,有時還縱容她,但是唯有對這支歌卻如此慳吝。

  事實上,她雖然不曾懂得這支歌,但是其中卻有許多使她喜歡的字句在:忠義堂,還有那同生死的一百零八將。她常聽人暗暗地講說及時雨宋江和他一百零七個弟兄的故事,那些活生生的人,有異於她所見到的這些為生計而操勞著底人的。她也知道大宋朝的江山淪入金人手上,都是因為蔡京、童貫這一班高等貪官榮家賣國所致。但是她對這些都只漂漂浮浮地知道,到底梁山英雄怎樣可愛。那一班奸佞如何可恨?還是不知道地。她的爸爸和她的祖母都知道這些,可是她問起他們來,他們也是含含糊糊地推諉過去了,她停住腳就是要聽那支歌,她知道,如果一走進去,女店主就會立刻停住,前幾次她有過經驗。所以今天以前不特說唱,就是那支歌詞都記不全哩。因此她等那支歌聲剛停,就突然跳進廚房去。

  「嬸嬸,嬸嬸!你又唱那支歌啦?」

  被稱嬸嬸的中年壯婦,正從鍋裡提出一付蒸籠來,她聽見女孩子的話,頓時顯得尷尬,可是那蒸騰的白氣將她罩著,對方並沒有發現。

  女孩子還沒等到嬸嬸開口,就緊接著說:「把那支歌教給我!」

  「誰唱甚麼歌來著?桂英,又是這麼平地風波的?」

  「甚麼歌?就是『天罡地煞蓼兒蕩,流水落花恨轉長』那支歌。」桂英嘟噥著中,把只手叉在腰上:「你是老輩子。當面還撖謊?不害臊,不害臊!」

  嬸嬸已把那竹籠放在木桌子上,敏捷地掀開蓋子,現出白生生的幾十個高腳饅頭來,每一個都像用模子做成,大小均勻得一般無二。

  「桂英,你不用學這些歌,『做工的』聽見,要腦袋使換!」

  「又騙我啦,嬸嬸,打盤古皇開天地起。那見唱歌殺腦瓜子的?」

  「而今是什麼年月?我的姑奶奶,北朝蠻子住在咱們這兒!」

  「我不怕,我要學!」

  這時她們兩人都聽見敲起來的鑼聲,這正是給嬸嬸說話的機會:「桂英,又敲鑼了,只怕又是催繳漁稅銀子罷?」

  桂英鼻子裡哼了一聲:「我爸爸就不繳漁稅銀子!他說這是私稅……」

  「嬸嬸,」她眨眨眼睛說,「咱們家也沒那些閒錢。」

  男主人是個瘦弱的漢子,他畏畏縮縮的走進來,他望望自己的妻子,又望望桂英。終於才囁囁嚅嚅對桂英說:「你來了?」

  「叔叔。」桂英一心在和嬸嬸爭論,所以等到這時才看見他,「你打哪兒來,頭髮髻上都濕了。」

  嬸嬸突然笑了,伸手解去桂英的發巾,「你說人啦,你瞧,你自個兒的臉上也是濕透了的。」

  女人這麼一笑,店家才找到說話的機會:「太太,你快快給她臉上的濕氣抹幹……」

  「你呀,你這死鬼!」她粗大的手指頭指著灶邊的一個土壺說:「喝去吧,那是魚湯,桂英也喝碗去。」

  男人喝過魚湯,精神就漸漸恢復了,他發現桌上的饅頭,就伸手拿兩個,把一個遞給桂英,「今天好多的饅頭!」

  「咋天晚上怎麼樣?八成沒得彩罷?」女主人笑著問。

  「別說一個過路人,就是狗也沒見一條。」

  「你真幹那營生去了?」

  「可不真的,受了一宵凍餓。」

  「這個年頭的人呀,人老心不老!我知你哪兒去過?」

  「太太!」這個瘦小的漢子臉上縐著許多縐紋,正像一個猢猻的臉似的。他指著花白的頭髮說,「你看看,這個歲數了,還有甚麼姐兒迷著……」

  他突然止住了話,因為他想起桂英在這屋子裡,當著—個小輩子,一個沒出嫁的女孩子,是不應該說這樣底話的。

  桂英已經聽見了,而且她也知道那未曾說出的是怎樣的字音,而且她覺得自己不應停留在這屋子裡,這樣于一對夫婦是不方便的,因此她就想走到外邊去。

  「別走,家裡有一尺長的魚沒有?」叔叔喊著她說。

  「你要?」她回過頭來。

  可是嬸嬸搶著說話了:「要那麼大魚作甚麼?又沒有承包酒席?」

  「太太,」男主人走到她面前,他已經吃完第二個饅頭了,「剛才回來時候,遇見丁家派來的人,他今天要一桌上等酒席,還要各色果子。」

  「哪個丁家?」

  「丁保正啦。」

  「呸!倒霉,他給了多少錢?」她伸手來要。

  「先給他墊上。」

  「你昨晚幹甚麼去了?家沒有錢呀!」

  「太太,太太!他是保正,我是地甲,他是我的頂頭上司,俗話說:船爛了,還有三千釘在。海味雞鴨總還現成,我們給他湊合湊合。」

  女的想了想:「好吧,桂英,你回去尋一尾魚來,快一點回來,你還得幫幫我的忙啦。」

  桂英剛走不久,樓上便響起了腳步聲,女的就喊:「瞧瞧去,八成是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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