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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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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江州對岸另有個城子,喚做無為軍,卻是個野去處。因有個閒住通判,姓黃,雙名文炳。這人雖讀經書,卻是阿諛諂佞之徒,心地褊窄,只要嫉賢妒能,勝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專在鄉里害人。聞知這蔡九知府是當朝蔡太師兒子,每每來浸潤他;時常過江來請訪知府,指望他引薦出職,再欲做官。也是宋江命運合當受苦,撞了這個對頭!當日這黃文炳在私家閒坐,無可消遣,帶了兩個僕人,買了些時新禮物,自家一隻快船,渡過江來,逕去府裏探問蔡九知府,恰恨撞著府裏公宴,不敢進去;卻再回船,正好那隻船,僕人已纜在潯陽樓下。黃文炳因見天氣暄熱,且去樓上閒玩一回;信步入酒庫裏來,看了一遭,轉到酒樓上憑欄消遣,觀見壁上題詠甚多,也有做得好的,亦有歪談亂道的。黃文炳看了冷笑,正看到宋江題西月詞並所吟四句詩,大驚道:「這個不是反詩!誰寫在此!」 後面卻書道「鄆城宋江作」五個大字。黃文炳再讀道:「『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冷笑道:「這人自負不淺!」 又讀道:「『恰如猛虎臥荒邱,潛伏爪牙忍受!』」側著頭道:「那也是個不依本分的人!」 又讀:「『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又笑道:「也不是個高尚其志的人,看來只是個配軍。」 又讀道:「『他年若得報讎,血染潯陽江口!』」搖頭道:「這廝報讎兀誰,卻要在此間生事?量你是個配軍,做得甚用!」 又讀詩道:「『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漫嗟吁。』」一點頭道:「這兩句兀自可恕。」 又讀道:「『他時若遂淩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伸著舌,搖著頭,道:「這廝無禮!他卻要賽過黃巢,不謀反待怎地!」 再讀了「鄆城宋江作,」想道:「我也曾聞這個名字,那人多管是個小吏。」 便喚酒保來問道:「這兩篇詩詞端的是何人題下在此?」 酒保道:「夜來一個人獨自喫了一瓶酒,寫在這裏。」 黃文炳道:「約莫甚麼樣人?」 酒保道:「面頰上有兩行『金印』,多管是牢城營裏人。生得黑矮肥胖。」 黃文炳道:「是了。」 就借筆硯,取幅紙來抄了,藏在身邊,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 黃文炳下樓,自去船中歇了一夜。次日,飯後,僕人挑了盒仗,一逕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內,使人入去報復。多樣時,蔡九知府遣人出來,邀請在後堂。蔡九知府卻出來與黃文炳敘罷寒溫已畢,送了禮物,分賓坐下。黃文炳稟說道:「文炳夜來渡江,到府拜望,聞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復拜見恩相。」 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逕入來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 左右執事人獻茶。茶罷,黃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問:不知近日尊府太師恩相曾使人來否?」 知府道:「前日纔有書來。」 黃文炳道:「不敢動問:京師近日有何新聞?」 知府道:「家尊寫來書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天監奏道:夜觀天象,罡星照臨吳楚,敢有作耗之人。隨事體察勦除。』更兼街市小兒謠言四句道:『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因此,囑付下官,緊守地方。」 黃文炳尋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然也!」 黃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詩,呈與知府道:「不想卻在此處!」 蔡九知府看了道:「這是個反詩!通判那裏得來?」 黃文炳道:「小生夜來不敢進府,回至江邊,無可消遣,卻去潯陽樓上避熱閒玩,觀看閒人吟詠,只見白粉壁上新題下這篇。」 知府道:「卻是何等樣人寫下?」 黃文炳回道:「相公,上面明題著姓名,道是『鄆城宋江作』。」 知府道:「這宋江卻是甚麼人?」 黃文炳道:「他分明寫著『不幸刺文雙頰,那堪配在江州』;眼見得只是個配軍,——牢城營犯罪的囚徒。」 知府道:「量這個配軍做得甚麼!」 黃文炳道:「相公!不可小覷了他!恰纔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書說小兒謠言,正應在本人身上。」 知府道:「何以見得?」 黃文炳道:「『耗國因家木』,耗散國家錢糧的人必是『家』頭著個『木』字,明明是個『宋』字。第二句,『刀兵點水工』,興起刀兵之人,『水』邊著個『工』字,明是個『江』字。這個人姓宋,名江,又作下反詩,明是天數,萬民有福!」 知府又問道:「何謂『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黃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六六之數。『播亂在山東』,今鄆城縣正是山東地方。這四句謠言已都應了。」 知府又道:「不知此間有這個人麼?」 黃文炳又回道:「因夜來問那酒保時,說道這人是前日寫下了去。這個不難;只取牢城營文冊一查,便見有無。」 知府道:「通判高見極明。」 便喚從人於庫內取過牢城營裏文冊簿來看。當時從人於庫內取至文冊。蔡九知府親自簡看,見後面果有五月間新配到囚徒一名,鄆城縣宋江。黃文炳看了,道:「正是應謠言的人,非同小可!如是遲緩,誠恐走透了消息;可急差人捕獲,下在牢裏,卻作商議。」 知府道:「言之極當。」 隨即陞廳,叫喚兩院押牢節級過來。廳下戴宗聲喏。知府道:「你與我帶了做公的,快下牢城營裏捉潯陽樓吟反詩的犯人鄆城縣宋江來,不可時刻違誤!」 戴宗聽罷,喫了一驚,心裏只叫得苦。隨即出府來,點了眾節級牢子,都教:「各去家裏取了各人器械,來我下處間壁城隍廟裏取齊。」 戴宗分付了。眾人各自歸家去。戴宗卻自作起「神行法」,先來到牢城營裏,逕入抄事房,推開門,看時,宋江正在房裏。見是戴宗入來,慌忙迎接,便道:「我前日入城來,那裏不尋遍;因賢弟不在,獨自無聊,自去潯陽樓上飲了一瓶酒。這兩日迷迷不好,正在這裏害酒。」 戴宗道:「哥哥!你前日卻寫下甚言語在樓上?」 宋江道:「醉後狂言,誰個記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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