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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第七回 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

  話說當時太尉喝叫左右排列軍校,拿下林冲要斬。林冲大叫冤屈。太尉道:「你來節堂有何事務?見今手裏拿著利刃,如何不是來殺下官?」

  林冲告道:「太尉不喚,怎敢入來?見有兩個承局望堂裏去了,故賺林冲到此。」

  太尉喝道:「胡說!我府中那有承局?這廝不服斷遣!」

  喝叫左右:「解去開封府,分付騰府尹好生推問勘理,明白處決!就把這刀封了去!」

  左右領了鈞旨,監押林冲投開封府來。恰好府尹坐衙未退。高太尉幹人把林冲押到府前,跪在階下。府幹將太尉言語對滕府尹說了,將上太尉封的那把刀放在林冲面前。府尹道:「林冲,你是個禁軍教頭,如何不知法度,手執利刃,故入節堂?這是該死的罪犯!」

  林冲告道:「恩相明鏡:念林冲負屈啣冤!小人雖是粗鹵軍漢,頗識些法度,如何敢擅入節堂?為是前月二十八日,林冲與妻到嶽廟還香願,正迎見高太尉的小衙內把妻子調戲,被小人喝散了。次後,又使陸虞候賺小人喫酒,卻使富安來騙林冲妻子到陸虞候家樓上調戲,亦被小人趕去。是把陸虞候家打了一場。兩次雖不成姦,皆有人證。次日,林冲自買這口刀,今日太尉差兩個承局來家呼喚林冲,叫將刀來府裏比看;因此,林冲同二人到節堂下。兩個承局進堂裏去了,不想太尉從外面進來。設計陷林冲,望恩相做主!」

  府尹聽了林冲口詞,且叫與了回文,一面取刑具枷扭來上了,推入牢裏監下。林冲家裏自來送飯,一面使錢。林冲的丈人張教頭亦來買上告下,使用財帛。

  正值有個當案孔目,姓孫,名定,為人最鯁直,十分好善,只要周全人,因此,人都喚做喚做「孫佛兒」。他明知道這件事,轉轉宛宛,在府上說知就裏,稟道:「此事果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

  府尹道:「他做下這般罪,高太尉批仰定罪,定要問他『手執利刃,故入節堂,殺害本官』,怎周全得他?」

  孫定道:「這南衙開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

  府尹道:「胡說!」

  孫定道:「誰不知高太尉當權倚勢豪強。更兼他府裏無般不做,但有人小小觸犯,便發來開封府,要殺便殺,要剮便剮,卻不是他家官府!」

  府尹道:「據你說時,林冲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斷遣?」

  孫定道:「看林冲口詞,是個無罪的人。只是沒拿那兩個承局處。如今著他招認做『不合腰懸利刃,誤入節堂』,脊杖二十,刺配遠惡軍州。」

  騰府尹也知道這件事了,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稟說林冲口詞。高俅情知理短,又礙府尹,只得准了。

  就此日,府尹回來陞廳,叫林冲,除了長枷,斷了二十脊杖,喚個文筆匠刺了面頰,量地方遠近,該配滄州牢城。當廳打一面七斤半團頭鐵葉護身枷釘了,貼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兩個防送公人監押前去。兩公人是董超、薛霸。二人領了公文,押送林冲出開封府來。只見眾鄰舍並林冲的丈人張教頭都在府前接著,同林冲兩個公人,到州橋下酒店裏坐定。林冲道:「多得孫孔目維持,這棒不毒,因此走動得。」

  張教頭叫酒保安排按酒果子管待兩個公人。酒至數杯,只見張教頭將出銀兩齎發他兩個防送工人已了。林冲執手對丈人說道:「泰山在上,年災月厄,撞了高衙內,喫了一屈官司。今日有句話說,上稟泰山:自蒙泰山錯受,將令愛嫁事小人,已經三載,不曾有半些兒差池。雖不曾生半個兒女,未曾紅面赤,半點相爭。今小人遭這場橫事,配去滄州,生死存亡未保。娘子在家,小人心去不穩,誠恐高衙內威逼這頭親事;況兼青春年少,休為林冲誤了前程。卻是林冲自行主張,非他人逼迫,小人今日就高鄰在此,明白立紙休書,任從改嫁。並無爭執。如此,林冲去得心穩,免得高衙內陷害。」

  張教頭道:「賢婿,甚麼言語!你是天年不齊,糟了橫事,又不是你作將出來的。今日權且去滄州躲災避難,早晚天可憐見,放你回來時,依舊夫妻完聚。老漢家中也頗有些過活,便取了我女家去,並錦兒,不揀怎的,三年五載,養贍得他。又不叫他出入,高衙內便要見也不能彀。休要憂心,在老漢身上。你在滄州牢城,我自頻頻寄書並衣服與你。休得要胡思亂想。只顧放心去。」

  林冲道:「感謝泰山厚意。只是林冲放心不下。枉自兩相耽誤。泰山可憐見林冲,依允小人,便死也瞑目!」

  張教頭那裏肯應承。眾鄰舍亦說行不得。林冲道:「若不依允小人之時,林冲便掙扎得回來,誓不與娘子相聚!」

  張教頭道:「既然恁地時,權且繇你寫下,我只不把女兒嫁人便了。」

  當時叫酒保尋個寫文書的人來,買了一張紙來。那人寫,林冲說道是:

  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冲為因身犯重罪,斷配滄州,去後存亡不保。有妻張氏年少,情願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爭執;委是自行情願,並非相逼。恐後無憑,立此文約為照。

  年  月  日

  *

  林冲當下看人寫了,借過筆來,去年月下押個花字,打個手模。正在閣裏寫了,欲付與泰山收時,只見林冲的娘子,號天哭地叫將來。女使錦兒抱著一包衣,一路尋到酒店裏。林冲見了,起身接著道:「娘子,小人有包話說,已稟過泰山了。為是林冲年災月厄,遭這場屈事,今去滄州,生死不保,誠恐誤了娘子青春,今已寫下幾字在此。萬望娘子休等小人,有好頭腦,自行招嫁,莫為林冲誤了賢妻。」

  那娘子聽罷,哭將起來,說道:「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兒點污,如何把我休了?」

  林冲道:「娘子,我是好意。恐怕日後兩下相誤,賺了你。」

  張教頭便道:「我兒放心。雖是女婿恁的主張,我終不成下得將你來再嫁人?這事且繇他放心去。他便不來時,我也安排你一世的終身盤費,只教你守志便了。」

  那娘子聽得說,心中哽咽;又見了這封書,一時哭倒,聲絕在地。眾鄰舍亦有婦人來勸林冲娘子,攙扶回去。張教頭囑付林冲道:「只顧前程去,掙扎回來廝見。你的老小,我明日便取回去養在家裏,待你回來完聚。你但放心去,不要掛念。如有便人,千萬頻頻寄些書信來!」

  林冲起身謝了,拜辭泰山並眾鄰舍,背了包裹,隨著公人去了。張教頭同鄰舍取路回家,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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